《客从何处来》携手同行

6、第六章

　　送走林青的第二天，郑玉郎如约而至清城。

　　再入此地，郑玉郎敏锐地发觉城中的氛围变了。这里虽是鬼城，上一次来时却处处充斥着欢歌笑语，当然，其中不乏有七夕节的缘故，可这座城给他的感觉是活的，充满生气的，不像如今这样，到处都是诡异的沉寂。

　　郑玉郎走在街上，愈发觉得不安，并没有急着去阿彤的阴宅兑现承诺，而是转身去了那位“老祖宗”的摊位，一问究竟。

　　“你问这个？”小鬼贩收拾着摊位，漫不经心地回道，“阿彤出事了，大家谁还有心思出来玩，连我这里的香火都没鬼敢买了。”

　　“阿彤出事了？”郑玉郎闻言，一惊，不知怎的，并没有多么欢喜，急忙问道：“他出了什么事，现在怎么样了？”

　　小鬼贩道：“前些日子妖族的几个小妖来这里挑衅，让阿彤手底下的几个鬼侍给打回去了，阿彤还觉得不够，又向妖王索要了三座城池。七夕那天，妖族派来了侍者献城，结果——”

　　“结果怎样？”郑玉郎急忙问。

　　“结果啊——”小鬼贩压低了声音，示意他低下身体，然后附耳道，“结果当然是阿彤收下了那三座城，然后把妖族的侍者赶跑了！”

　　小鬼贩说完，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郑玉郎这才恍然自己被他戏耍了，心底一上来就涌出一股火气，可是看到对方不过小孩子一样，死的时间虽久，孩童心性未泯，那火气便渐渐压了下去。

　　“我说祖宗诶，我跟你说正经事情呢，你能不能也正经点！”

　　笑闹够了，小鬼贩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继续收拾起摊位上的香烛，“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呢，你别和我这个老人家计较了。”

　　“不计较，不计较，我当然不计较啦。”郑玉郎敷衍地笑了笑，“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当然。”小鬼贩点头，“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倒是一桩好事。不过依我老人家看，这件事有点不合乎礼法，旁人不可效仿。你看那老夫子，气得都冒烟了！”

　　这话等于什么也没说，可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让郑玉郎愈发好奇了，“老祖宗，你倒是说是什么事，别一直吊着我啊！”

　　“是一桩风流事。”小鬼贩终于入了正题，“有个女鬼抱着个鬼婴儿找上了门，说那鬼婴儿是阿彤的孩子，昨天在阿彤的阴宅外面闹了一宿，闹得是满城风雨。”

　　郑玉郎追问：“阿彤怎么说？”

　　“阿彤昨天不在清城，听那几个鬼侍说好像是去找妖王喝酒去了，没多久才让那几个鬼侍抬着回来。这事儿怎么定论还不知道呢，你没看街上没鬼，他们都跑到阿彤那里早早守着去了。我也得老早过去看看，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老人家让个好地方。”

　　“难怪。”郑玉郎喃喃道，“原来是去看热闹了。”

　　知道了始末，郑玉郎与小鬼贩道了谢，告辞后，径直去了阿彤的阴宅。前天他是被扛着进来的，走的时候也没有注意过着这里，故而沿着印象中的路走到阿彤的阴宅前，有片刻失神。

　　这宅子修筑的和整座城很协调，也是蔡时的风格，并没有很华丽，灰色的墙体透出一股萧飒庄严，门楣上用篆书写着“将军府”三个字。

　　门前空无一鬼，可即使不去刻意注意，郑玉郎也感觉到里里外外几百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里。郑玉郎不由失笑，抬手习惯性的往褡裢里探，空无一物，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幻镜被阿彤给收走了，他就是上门来讨的。没了镜子，他用手随意拨了拨头发，大步流星往里面去了。

　　许是阿彤提前吩咐过，府里的鬼侍见了他倒不再如上一回那般无礼，但也算不上多热情，引着他来到了来到了阿彤的房门外，冷冰冰道：“阿彤殿下在休息，你就在这里等着，阿彤殿下出来自然就会见到你了。”

　　“喂！”郑玉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个要走的鬼侍，讪笑道，“姐姐，我听说阿彤殿下喝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劳烦姐姐进去通禀一声，阿彤殿下一定会见我的。”

　　“那也不行。”鬼侍甩开郑玉郎的手，傲慢地道，“天塌下来也不能搅了阿彤殿下休息，阿彤殿下可是最讨厌有小鬼在他休息的时候进他房间了，原先炸了好几个呢，你没看见连那个鬼婴的事情我们都还没说吗！等着吧！”

　　郑玉郎目瞪口呆地看着鬼侍离开，并不信邪。他想着，阿彤可是有求于自己的，就算醒了之后生气，也不至于把自己给怎么样了。于是等到鬼侍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他又环顾一遭，见周围没有其余鬼差监视，他故作镇定的咳了两声，迈上廊下台阶推门而入。

　　这不是上一次他被扛来时见到阿彤的那个屋子，相比之下，这一间屋子显得极为朴素。入目是一个圆桌，四个凳子围着桌子依次摆开，绕过圆桌往左拐，正是里间。珠帘散落，里面的梨木大床影影绰绰，不甚明朗，鹅黄色的床帐垂在地上，有风掀起一角，露出一抹艳红色的衣摆。

　　郑玉郎不做他想，直接掀开珠帘入内，只闻见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不由得停下。

　　这香味，很是熟悉。

　　郑玉郎在忘川边上做了千百年的鬼差，见了无数孤魂，其中也不乏女鬼，也不乏身世显赫，姿色不俗的女鬼。玉体生香是这一类女鬼的特色，行动间总是带着一种香气，人间称之为“体香”，这让地府里一干没有见过世面的鬼们趋之若鹜。

　　念及此，郑玉郎不敢再上前，他心道，这阿彤也太骄奢淫逸了些，宿醉未醒就又和鬼侍勾搭上床了，真是伤风败俗。

　　他脚步一转，回过头就要往外走，伸手刚要触及珠帘的那一瞬，床上一声嘤咛入耳，郑玉郎如遭雷击。

　　“玉郎……”

　　？？？！！！

　　据黑白无常说，玉郎这称呼在人间还是很常见的，有人用于美称男子，如“想得玉郎乘画舫，几回明月坠人间”；也有女子用于称呼自己情郎，又如“门外柳花飞，玉郎犹未归”。地府原本对这个一知半解，糊里糊涂的，只当是个人名。后来郑玉郎在地府挂了名，各路鬼差总见有女鬼在望乡台深情呢喃“玉郎”二字，久而久之，郑玉郎“花心”、“龌龊”、“不检点”的名声便传了出来。

　　等到郑玉郎听说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他自诩身家清白，风流倜傥之士，有朝一日成了众鬼嘴里的下流之鬼，自然要查个清楚。他不得轻易出地府，遂拜托黑白无常在阳间寻个明事理的鬼问一问，这才真相大白。

　　可是……他刚听见的“玉郎”，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这不关我的事啊！

　　郑玉郎眼睛一闭要往外冲，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郑玉郎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暗道不好，已然来不及了。

　　从里间飞出一道光落到正往外跑的郑玉郎身上，把他定身。他还维持的跑路的姿势，左脚微微抬起，正要向前迈。

　　形态被束缚了，感官前还在，郑玉郎听见身后脚步渐近，又听见珠帘拨动，清脆如莺啼，然后，下巴被葱管一样的手指抬起，眼中跌进了一张精巧娇媚的脸。

　　“郑玉郎。”

　　阿彤嘴边挑起一个嗜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