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携手同行

4、第四章

　　然后，郑玉郎眼睁睁看着女鬼拍着手掌过来，弯下腰，“嘿呀”一声把他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离开这里。

　　一路颠簸，在郑玉郎就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两只脚突然落了地。他还维持着之前被定住的姿势，身体微向前倾，胳膊一前一后甩开，面无表情。

　　触目所及是一道装饰的极为华美的大门，门口左右分别立着一个拿着方天画戟的鬼将军，以及一个衣衫褴褛手按大砍刀的鬼侍。

　　“我奉殿下之命，已经把这个地府的奸细捉拿归案!”女鬼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骄傲与炫耀。

　　接着，郑玉郎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把他搬过来，也让我好好瞧瞧。”

　　“是。”

　　搬过来？你当老子是件物什啊！

　　郑玉郎内心腹诽，却不得不再一次被女鬼扛在肩上，像个物什似得重新安放位置。等到他双脚落到地面后，恰巧与前头金光闪闪宝座上的鬼对视上。

　　这是郑玉郎第二次面见这个令百鬼闻风丧胆的鬼物。

　　阿彤已经换下了初次见面时的喜服，身上穿着另一件大红色衣衫，上面用银线勾勒出一只引颈欲飞的白鹤。他就随意半躺在坐席上，左手撑着脑袋，深红色的眼眸慵懒地扫向这边。右臂弯内枕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女鬼，染了蔻丹的手指剥开一个晶莹剔透的荔枝正往他嘴边喂。脚下两边各跪着一个女鬼，一样的服饰，都抬起僵硬的手轻柔地为他捶腿。

　　这情形，怎一个“醉生梦死”了得，连阎王都不敢这么奢靡！对此，郑玉郎既唾弃，又艳羡。

　　阿彤吞下送到嘴边的荔枝，不疾不徐坐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郑玉郎一会儿，右手轻抬，一道光落在郑玉郎脚下，瞬间解开他的束缚。

　　郑玉郎一直维持着向前冲的姿势，此时恢复自由，身体不由地向前栽倒。这滑稽的一幕惹来屋子里众多女鬼侍掩面轻笑。

　　“郑玉郎。”阿彤一手揽着一个鬼侍，轻飘飘地道，“地府的大司鬼，专掌鬼界户籍，阎王座下最受恩宠的鬼差。我说的对不对？”

　　鬼在屋檐下，郑玉郎心里就是再不满意也不敢表现出来，此刻听阿彤这样说，讨好地揖了揖手，“阿彤殿下神通广大，小的万分佩服！”

　　接着他便听到阿彤似乎是不屑一样嗤了一声，“你们地府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滑头，阎王教导有方啊！哪天也让我开开眼，好好管管这一大摊子鬼兵。”说着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越来越不像话了！”

　　“阿彤殿下，大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他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女鬼偎过来，阴嗖嗖的语调挟裹着娇嗲的嗔怨，“连几个小妖都敢来咱们清城叫嚣，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让人家以为咱们怕了，实在是有损阿彤殿下威名。”

　　经女鬼这么一提，阿彤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情，“妖王说要赔给我们的三座城怎么还没见动静？再去派个兵问问，他是不是想赖账！”

　　“使者已经来了，因为今日七夕，小的们不想让这些妖物搅了阿彤殿下雅兴，就把使者安排别处候着。”

　　“去把使者带来吧。”阿彤随即又看向今晚真正搅了他兴致的鬼，皱了皱眉，“顺手把也他带走。”

　　郑玉郎看到那鬼侍听到这话放光的双眼，直觉大事不妙在鬼侍还没到跟前时抢先凑到阿彤座下，挤开正在捶腿的鬼侍，抱着阿彤的大腿道：“阿彤殿下，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仰慕清城的风土鬼情以及阿彤殿下尊容才辗转到此，绝无他意。阿彤殿下明鉴！”

　　“是吗？”阿彤斜睨了他一眼，“我对于拿着鬼器来清城的鬼差一向没有什么忍耐力。”

　　郑玉郎此时才注意到适才被丢在地上的褡裢，法器幻镜露出了一个小手柄，他心里有些发虚，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这不是鬼器，阿彤殿下，这是小的吃饭的家伙。”

　　“吃饭的家伙？”

　　“没错，吃饭的家伙。”他噔噔噔跑过去拾起幻镜，并偷偷照了照自己，见自己依旧潇洒，说话也更有底气，“阿彤殿下也知道，小的是掌管鬼界户籍的鬼差，最常做的就是给孤魂野鬼登籍造册。此法器名为幻镜，能观人鬼前世今生，小的就是用这个来给他们入户的。”

　　阿彤若有所思，“你是说，你用这个幻镜就能够映出孤魂野鬼的前世，这样这些鬼就能找回记忆，从而入籍投胎转世？”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阿彤殿下不愧是——”

　　阿彤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吩咐鬼侍们退出去，脸上带着一些迷茫问道：“这镜子是否也可以观我前世？”

　　“当然。”郑玉郎极为肯定的回答。

　　“好，那你给我看一看我的前世。”

　　郑玉郎一怔，犹豫道：“可是一旦记起前世，生死簿上就挂了名，阿彤殿下就得去投胎了。”

　　阿彤冷哼一声，“那你倒是去问一问阎王，我敢去地府投胎，他敢收我吗！”

　　这话根本就不用问，郑玉郎也不敢问。

　　他当鬼差这些年，虽然一直没有见过阿彤，但是听到的关于他的传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又以诸如阿彤如何如何厉害、当年阎王是如何从阿彤手下落荒而逃这一类的消息居多，所以即使阎王嘴上不说，地府众鬼也打心眼里认为阎王是极其畏惧阿彤的。

　　想了想，郑玉郎笑道：“阿彤殿下威风赫赫，怎么会拘泥于地府那些形式。”
　　这话说的阿彤心花怒放，“少在我面前贫嘴，快来给我看一看前世。”末了，又问，“你是不是也能看清镜子里的影像？”

　　“当然，我是管这个的嘛！”

　　阿彤眯起眼睛打量了郑玉郎一会儿，带着些许威胁说道：“听着，不管接下来你看到了什么，都给我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半点出去。若是要我发现你多嘴，我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郑玉郎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拿起幻镜跑过去，心怀忐忑把镜子举到阿彤脸前。

　　镜子不算清晰，阿彤的面部轮廓却不模糊。郑玉郎运转法力注入到镜子里，只等着阿彤前世的影像映出来，奈何左等右等，镜平如面，分毫不见波动。

　　阿彤面露不虞，目光锁住郑玉郎。而郑玉郎也在纳闷，平日里没见幻镜出过问题，怎么今日生死攸关之际却出了岔子。

　　“其实这物件……通灵。”郑玉郎硬着头皮瞎扯，“可能它惧怕阿彤殿下您，所以一时半会儿不敢有什么妄动。您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听他这样解释，阿彤只好收敛起一脸的不愉快，面露微笑看着镜子。

　　郑玉郎也没闲着，一连注了好几道力催促，幻镜始终不见波动。阿彤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直到外面鬼侍敲门，说有妖族侍者求见，幻镜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一回，你怎么解释？”觉得自己被戏耍了，阿彤的语气甚是不善。

　　郑玉郎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讪讪地把幻镜藏到身后，“法器用久了，偶尔也有不灵敏的时候，阿彤殿下见谅。”

　　“够了！”阿彤一拂袖，右胳膊像一块面条似得拉长，五指成爪抓住郑玉郎的前襟勾过来，“我没时间听你胡搅蛮缠！既然你没有用了，我留你也是无益——”

　　“等等！”郑玉郎很用心在解释，“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明明刚才在地府还有用的！”

　　“那你是说我清城风水不好？”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幻镜确实能观前世，不信的话您随便派个鬼去忘川边上一打听就知道了，我之前没来过清城，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你这一次为什么来清城？”阿彤眼中闪现戾气，“说实话，我不想听那些用来搪塞我的鬼话。”

　　郑玉郎内心为难。地府与清城不睦已久，若是教阿彤知道地府有逃犯入了清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阿彤等不到答案，松开手，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林青。”

　　郑玉郎一拍脑门，暗骂自己愚蠢。他怎么就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被捉过来的，这一会儿自己怕不是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在阿彤眼前蹦哒。若是传到阎王哪里，阎王指不定怎么修理自己呢！

　　“怎么样，想好了没？”

　　“算了算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郑玉郎一拍大腿，“林青是北疆新一轮阵亡的士兵，去投胎的时候从郑玉郎手里逃到了清城，黑白无常不敢过来，我替他们走这一趟。”说着，他把幻镜挡在身前做好攻势，“你使手底下的鬼扮成林青的模样捉我，想必也一样捉了林青。我看你也是鬼界响当当的鬼物，说吧，怎样才肯把林青交出来？”

　　阿彤的视线从郑玉郎手里的幻镜慢慢移到他的脸上，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副灰蒙蒙的画面，紧接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绕。他呼吸一滞，眨了眨眼，一切又恢复清明。

　　缓了缓，阿彤道:“你来晚了，林青不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