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家徒四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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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尽了，顾大海才回到家。
今儿货厂的活儿格外多，而且今天也是发月银的日子，顾大海心情很不错，在半路上的小酒馆沽了两角酒，一斤酱牛肉，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家。
这种日子顾大姐儿是不会记错的，锅里的粥已经熬好了，她麻利的盛出五碗，又用竹筷子从坛子里夹出一块咸萝卜，洗干净切的细细的盛到了盘子里，然后就跑到院子里等顾大海回来。
顾大海刚走到大门外，顾大姐就迎了上来，笑容甜甜的，说，“爹，粥熬好了，就等你回来，有酒味儿啊，爹，你又打酒了？”
顾大海也是三十岁上下，长得倒是挺高大，只是因为常年高强度的劳力，吃食又跟不上，人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顾大海冲着女儿笑笑，有些宠爱的看着大女儿，家里三个女孩儿，也就大姐儿让人省点心，不但管了所有的家务，绣花的活儿做的也甚是熟手。
所以尽管才十三岁，已经有人向他打听了。
这样的女儿，顾大海自然不舍得早嫁。
顾大海下意识的看看正屋，随即飞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破旧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点点碎银递给顾大姐。
顾大姐一把接过，小心地藏到贴身的地方，又伸出手，顾大海撕了一块牛肉给她。
父女二人这才一起进了门。
屋里顾秋水正在跟顾氏说话。
顾秋水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上吊弄假成真，更没想到自己竟然重生了，而且是在家里还没有弟弟，按照前世的推算，从现在到有了弟弟，再到弟弟病重无钱治病，自己被卖，至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一切都还可以改变。
上一世她九岁之前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尚且顾及不了其他，九岁到十三岁又进了那才妾坊云烟坊，嬷嬷让学什么就学什么从无二心，学完了本来有很多人要买她，嬷嬷又觉得一口价吃亏，把她捧成了云烟坊的头牌，后来她以完璧之身进入相府，看起来顺风顺水，其实不过全凭的是运气。进入相府，她的运气就用完了。
人单凭运气是不行的，人活着不能随遇而安，更不能人云亦云，进入相府后，起初裴夫人是对她很好的，吃穿用度样样优先，并且经常教她做人的道理，因为她识字，后来又送了她两本书，一本是《女诫》，一本是《才妾守则》，并且命她背了下来。
顾秋水背熟之后，内容就刻在了脑子里，说话行事渐渐开始按照书里面的要求，敬重正室与正室的儿女，团结其他妾室，凡事不多说一句话，就是在裴之言面前，也变得拘谨刻板，一次流产和3岁儿子夭折以后，她慢慢失了宠，一失宠裴夫人就变了脸，其他妾室也是墙倒众人推，裴知言哥哥的嫡子轻薄她未遂，却污陷她主动勾引，丫鬟秋芳提议以死明志，她竟然真的稀里糊涂的就死了。
这一世，不能再活得糊涂。
她顾秋水别的本事没有，天资还是不错的，在云烟坊时，学什么都是比别人快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画，习到第三年，连画师都自叹不如了，凡是见过的，没有不夸的。
后来裴之言见到她的画，更是连连称奇，赞叹不已，为此特意领她去江边的别庄住了几天，日日临摹写景，双宿双飞好不惬意。回来后顾秋水平日作的几幅画都被裴之言要去，郑重其事的挂在了外书房，挑选了个好日子，请了一众好友，包括裴右相，李尚书，忠亲王等这些朝中重臣。
一时间她的画千金难求。
如今她虽然只有八岁，但前世那些画画的技巧和阅历并没有忘，练上一阵，估计水平就很不错了，应该可以找个画坊代卖了，虽然不能一画千金，但是卖个十几两银子，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普通人家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养家足够了，而且这几年，她还可以攒点嫁妆，找一个殷实厚道的人家嫁了。前世那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想通了这些，顾秋水心情极好。
“今日怎么这么晚？”顾氏一边打了一盆洗脸水，一边问丈夫。
顾大海冲顾氏笑笑，“钱家运粮的船走的慢了，船又大，故而就晚了。”
顾大海洗完手脸，一家人围着饭桌坐下吃饭，唯有顾三姐儿还是坐在竹床上，顾氏端了一碗粥给她，她一手端着一手用小勺挖着吃。
顾梨花也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身上沾了满身的灰，打补丁的外衫上又刮破了几道子。
顾二姐是顾大海两口子最头疼的孩子，这孩子自小反骨，都十岁了也不留头，自己拿剪子剪的参差不齐的短发，成日里和巷子里的小子们玩在一起，咋一看，还以为是个男孩子，仔细一看，生的细皮嫩肉，弯眉大眼，也是个美人坯子，顾家三个女儿都生的美，这个是公认的。
顾大海看顾梨花没洗的手就去抓盘子里的牛肉，忍不住训斥，“成日里疯疯癫癫的，你也十岁了，你大姐十岁早会做饭洗衣了，连绣花都会了，养你真是浪费，等哪天牙婆来了便卖了你去！’
这话顾梨花已经听惯了的，根本不当一回事，仍然低头啃着牛肉，顾大海看看规规矩矩吃饭的大姐儿，越发看不顺眼儿二姐，抬脚踢了一脚，骂道，“成日像个没教化的野孩子，也不知道哪里的孤魂托生的，滚！”
顾秋水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因为顾大海这一脚看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他又是常年劳作的，这一踢，二姐完全没个防备，头一下子碰到了一侧的柜子上。
顾氏在一旁看的叹气，这二姐真是让人操心，自小也没少管她，但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顾梨花疼的呲着牙，扔掉了手里的牛肉，捂住头，嘴里出着冷气。但就是这样，她也并没哭。
顾氏将二姐拉起来，二姐倒是乖乖的跟着顾氏去了厢房。
顾大海这才觉得清净了，顾大姐赶紧给他倒了一杯酒，说，“爹，别生气了，你累了一天了，快吃饭吧！”
顾秋水喝完粥，自己慢慢又躺下了，她的头突然又疼起来，她刚才一直在想，顾二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想着想着有好多模糊的画面涌进了脑子，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她再想，头就隐隐作疼起来。
算了，反正来日方长，她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
顾秋水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氏给二姐端了一碗粥，一小块剩下的牛肉，细声慢语的劝着她吃了，二姐吃完就躺在自己的小竹床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氏却是顾不得吃饭，她来到灶屋，往大锅里添了多半锅水，点着了火烧水。她看二姐身上灰扑扑的，想烧点热水让二姐儿洗个澡。
顾大姐儿此时已经吃完了饭，听到动静连忙从正屋过来，皱了皱眉，说道，“娘，你去吃饭，我来烧火！”
顾家今天中午也是吃的稀粥，顾氏此刻饿的前胸贴了后背，就点点头出去了。
顾大姐用几根木头很快烧开了水，看看正屋和厢房都无动静，就悄悄去了自己屋子拿澡盆，兑好了水，还不忘往里面撒一把春天时她去路边采来晒干的玫瑰花。
顾大姐舒舒服服的洗完澡，穿了一身干净衣服去了正屋，却发现顾氏仍旧坐在饭桌旁，面前是半碗没喝完的粥，再仔细一看，顾氏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白帕子，在轻轻抹泪。
她爹顾大海则一言不发的坐在八仙桌的椅子上。
顾大姐暗中撇了撇嘴，要说这一巷子的人家，夫妻不吵架拌嘴的，几乎没有，甚至打架对骂也是很常见的，顾大姐虽然还不太懂人事，心里却是看不起的。
说起来，她最羡慕的就是隔壁舜玉巷的赵秀才家了，据说赵秀才与娘子成婚七八年了，夫妻俩个从来没吵过架，红过脸，整日里你敬我，我敬你十分恩爱，秀才娘子也只生了一个女孩儿，也没见赵秀才为了这个闹，更没有为了生儿子典妾买妾。
她爹顾大海，却是已经闹了两次了。
看娘又哭了，不用说，又是爹提出典妾了。
顾大姐不敢直接说她爹，大眼睛转了转，看见了靠墙睡着的顾秋水，走上去看了看，摸了摸三姐儿的头，惊讶道，“娘，三妹又烧起来了？”
顾氏连忙擦干了泪，过来看了看，三姐儿的额头虽然是略有些烫，不过并不厉害。
“娘，我去拧个湿毛巾？”顾大姐看着母亲脸色稍好了些，问道。
顾氏点点头，顾大姐儿却飞快弄好了两张湿毛巾，一个递给母亲，一个却递给父亲。
“爹，你也擦擦脸吧。”
顾大海接过湿毛巾，往脸上使劲擦了两把，将毛巾一把甩在桌子上，却问大姐儿，“大姐儿，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顾大姐愣了一下，忍住火，答道，“想，不过。。。。。。”
“不过我想要娘亲生的弟弟！”
顾大海听了前半句还高兴，听了后半句却又有点恼，“怎么会不是亲生的，你冯叔家的弟弟，难道不是亲生的？”
顾大姐没想到她爹竟然生气了，也失去了耐心，她真是命苦，托生在这种家庭，看那赵秀沁，父疼母爱，整日打扮的像个小玉团子，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爹，你要典妾，咱们家也没有多余的钱啊？”
这一句话问到了顾大海的痛楚，他眼睛里有了怒火，不过对着穿的整整齐齐，秀气乖巧的大女儿却发不出来火，朝顾氏喊道，“都是平日惯的你！像我这样挣钱法儿，谁家没有几十两的积攒，也不知道你都把银子使到了什么地方！今儿爹娘让人捎信来了，明日他们二老亲自来送钱！”
顾氏一听，知道典妾的事没有余地回旋了，放声悲哭。
顾家有三房，顾大海是老大，顾家二房顾二川在城东开了一家烧饼铺，顾家姐妹的二叔是个老实人，二婶又能干，膝下一儿一女，日子过的很是红火。
顾家老三顾三河自小聪明，很识得几个字，7岁起就在店里当学徒，如今自己开了两家绸布店，是兄弟三个中最富裕的，不过老三孩子多，一妻一妾共生了八个孩子，如今请人工工钱太贵，老三的媳妇娘家就是做生意的，故而也在铺子里管事，那妾也是顾大河花了大价钱买的才妾，一手算盘打的极好，也在铺子里上工，家里的一堆孩子白天就没人管，虽然有两个丫头婆子，终究不放心，因而顾家二老是常年住在老三家的，帮着照看照看孩子。
顾秋水的祖父顾中贵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这三个儿子，除了老大只有一把子蛮力日子过的差些，那两个儿子都比一般人过的强。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在码头当苦力养家，所以虽然小儿子最没有出息，他却是最疼顾大海的。
当年顾大海说亲的时候，原本开香油坊的杜家是有意和顾家做亲家的，不过杜家女儿姿色平平，顾大海看不上，看上了刘家的刘玉芳，刘玉芳当年是有名的一枝花，长得漂亮人也老实，刘家出了名的穷，趁机向顾家要了一大笔彩礼。
顾刘两家虽然做了亲家，却从无来往。
刘氏进门也十余年了，一口气生了三个不值钱的丫头，还把家里的银子都花尽了，硬拦着老大不让典妾，顾中贵早就一肚子火了，这次他要把典妾的钱亲自给大儿子送去，看她还敢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家徒四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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