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家徒四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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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徒四壁
细碎的秋阳洒在城南巷上，已经黄昏了，家家户户生起了炊烟，仔细闻闻空中弥漫着米香的的味道。
因为连年灾难，物价飞涨，这里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家，晚饭大都很久不做菜了，都是熬一碗稀米粥充饥。
不过也有例外的人家，顾家连一碗稀粥也吃不到了。顾家大姐顾春水收完洗好的衣裳，没好气的掀开米缸，脚没站稳，踢翻了旁边的腌菜坛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心里有些发怵，她家这个月已经借了三次米了，她不想再去借了。
“大姐儿，是不是没米了？你去隔壁李大娘家借一碗米，你妹妹已经两天不曾吃饭了，现在烧退了些，等会让她吃一碗粥。”
顾大娘顾刘氏在堂屋照顾着小女儿，听到了大女儿在灶屋里的动静，在屋子里高声吩咐顾大姐儿。
顾大姐儿撇撇嘴，有些不满也不敢说。她今年才十三岁，已经长的袅袅婷婷，很像一个大姑娘了。顾春水盖了米缸，快速去了自己住的西厢房，推开妆镜照了照，用木梳子梳了梳头，又挖了一点胭脂擦到唇上，去厨房拿了个碗就出了门。
不过她不打算去李大娘家，那李大娘说来也算是个好人，只是事忒多，嘴忒碎。去年夏天她看赵秀才娘子的齐胸襦裙好看，就绣花攒了两个月的钱，也做了一条，不但被她娘骂了一通败家，每次她穿了出去，李大娘只要看见了就要说她，虽然每次的说辞都不一样，但意思顾大姐还是明白的，是说她小小年纪不要脸只爱俏。顾春水虽然每次穿也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遇到米店里那男伙计大剌剌的眼光，但是，姑娘爱俏是天性啊，齐胸襦裙不但她穿了，秀才娘子也是穿了的，而且赵秀才的女儿赵芳沁，只有六岁，也做了一套穿了的。
顾大姐满脸带笑的走出巷子，拐到另一个巷子舜玉巷赵秀才家，院门是半闭着的，她上前敲了敲门，就高声喊，“赵家哥哥在家吗？
赵文礼彼时正在正房写字，放下笔出了门，看了几眼才认出来是隔壁巷子的顾家大姐儿，他娘子曾经夸过这顾家女孩儿，水灵的像三根水葱。就笑着问。“顾家妹妹有事吗？”
顾大姐忍不住将他看了又看。
赵文礼年约二十五六，长的极为斯文俊秀，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袍子，外面加了一件白绸直缀，此刻正一脸微笑着看着她。
赵文礼是个秀才，在学子街的学馆里当先生，为人忠厚赤诚。
顾大姐低了头，感觉心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她颇有些难为情，将身后的碗拿出来，说，“家里没米了，阿娘叫我管你家借一碗！”
赵文礼有点意外，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偏偏家里的厨娘丫鬟都跟着娘子家去了，思虑了一下，说道，“家里的米缸不知在哪，你进屋来看看吧。”
顾大姐有点扭捏的跟着进了院子，赵家的宅子虽然也是一进，但是着实不小，有五间正房，厢房各三间，院子里用石子铺地，一角设了个凉亭，顾大姐看着亭子旁开的正艳的石榴花，心里艳羡不已。
厨房就在西厢房，赵文礼开了门却没进去，顾大姐进去低着头找到米缸，用葫芦瓢装了满满一尖碗米。
赵家的米缸快赶上她家的水缸大了，而且满满都是米，顾大姐有点遗憾没有拿家里的大海碗。
顾大姐拿了米，低下头冲赵秀才施了一礼，低声说，“谢谢赵家哥哥，这就告辞了。”
赵文礼看着她秀美的身影，以及打着补丁的外衫，应了一句，“顾家妹妹莫客气，缺什么东西只管来借。”
顾春水已经走到了门槛，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低头笑了，脚下差点绊倒。
顾大姐慢腾腾的回到自己家，看着自家破败不堪的木门，以及被大雨冲倒了的一半院墙，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本来她家日子还过的去，她和阿娘绣花一月也能挣得一两银子，够一家五口吃喝了，她阿爹在码头上帮人装卸货物，一月也挣得二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不至于月月断米，且本还积攒了几十两银子，这一切说来都是因为她三妹顾秋水。
顾家有三个女儿，大的自然就是顾春水，今年十三岁了，老二是顾梨花，今年十岁了，最小的顾秋水才只有八岁，因顾大娘是在逃荒的路上生的顾秋水，所以她自小体弱，三天两头病着，去年顾大姐领着两个妹妹在码头玩耍，也还有邻居家几个大姐儿，别人都无事，偏偏顾秋水不小心掉到了江里，要不是阿爹的兄弟曹秋会水，三妹早死了！
死了倒也罢了，偏偏没死，这一半年了还病怏怏的，好几次发烧晕过去了，特别最近一个多月，经常发高烧，请大夫吃药花银钱如流水，把个不厚的家底掏的干干净净，值钱的家什都当了，她藏在衣柜里的两件好衣服，包括那件缎子的齐胸襦裙，都被阿娘拿去当了。
想到此顾大姐狠狠的用脚踢了一下虚关着的大门，手里的米差一点洒了。
“大姐回来了，阿娘出去一下，你自己生火做饭，你三妹若叫人，你就去看看。”
顾刘氏有些歉意的看着大女儿，柔声说道。
顾刘氏年约三十岁，中等身材，年轻时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如今被搓磨的只剩下憔悴与皱纹，穿了一身浆洗的非常干净的蓝色粗布衣服，头上戴了一只扁扁的木钗，和千万个扬州普通下层人家的妇人没有什么区别。
顾大娘却是去了隔壁李大娘家，李大娘比她年长几岁，二十岁上就死了丈夫，这么多年一直孀居，有个女儿叫李秀芝也是十三岁了，生的比同龄孩子略有些瘦小，大大的眼睛占了半张脸，看人总带着点天生的怯意，是十分乖巧听话的女孩，轻易也不出门，绣花的手艺也不错，天天跟着李大娘做绣活儿。
李大娘家的院子比顾大娘家略好些，因是孤儿寡母，青砖院墙修的整整齐齐，木门也十分坚固，屋内的摆设则和顾家差不多。
李大娘母子正在吃饭，不大的榆木饭桌上摆了两碗粥，一盘腌萝卜，李秀芝的碗里还有半只鸭蛋。
李大娘见她来了，要去盛半碗粥给她，顾大娘知道李家也不富裕，死命拉住了，也不用人让，自己坐在了屋子正中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挤出一丝笑容，“李大姐，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吃饭了，我来却是要麻烦用一下你家的拨火罐子，我摸着三妹的头没那么烫了，想来烧时退了，不过我怕夜里再烧起来，我给她走走罐子，也许能好些。”
李大娘是个清瘦的妇人，白白的皮肤，一双丹凤眼，身量颇高，她闻言放下粥碗，向里屋走去，不一会拿来三个火罐子。
顾大娘接过就要告辞，不想拿李秀芝却叫了一声，“顾大娘”
然后熟练的从饭桌旁边的小罐子里摸出两个腌鸭蛋，递给顾大娘，声音低低的说，“给三姐儿吃。”
平日里李秀芝和三姐儿两人最要好。
李氏看顾氏不接，笑道，“妹妹可是嫌少了？”
顾氏听了心里又酸又涩，低了头，拿了鸭蛋，捧了罐子回家。
顾春水已经熬上了粥，她图省事没有烧碎柴，引好了火，往炉膛里丢了几块干木头任它们自己烧。
堂屋顾秋水也没什么动静，她也懒得去看。就去了自己厢房偷偷吃东西。
顾春水早上去给三妹抓药，扣了二十文钱买了一张酥饼，再不吃就不好吃了，她低着头专心吃，恨不得一口把它吃完。
吃着吃着觉得后背发凉，似乎有人看着她。
顾大姐转身一看，顾二姐一声不吭的站在后面看着她。
“你是死人啊，怎么进来的，一点动静也没有！”顾大姐吓了一跳，跳脚骂顾二姐。
顾二姐倒也生的好相貌，只是日常冷着脸，没见有个笑模样。她对顾春水的骂声置若未闻，伸手就把顾春水的酥饼抢了，然后转身就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顾大姐追出门外。
顾二姐跑到正屋一把把门从里面插上了。
顾大姐一叠声的骂。
还没骂完，顾大娘来了，见到大女儿这样十分不喜，训斥道，“春水，你是姐姐，当有长姐的样子，即使妹妹做的不对，告诉她们就行了，不能骂人！”
顾春水绣花极好，主要表现在速度上，别人绣两幅她能绣三副，如此每个月挣得银子和顾大娘差不多，而顾二姐却是个笨的，怎么也学不会绣花不说，还是个又懒又馋又叼的，如今顾大娘为了二姐说她，顾大姐就觉得十分委屈，伏在椅子上上放声大哭。
顾氏明白大女儿的委屈，不全在她这几句话上，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顾秋水在顾大姐儿的哭声中醒来了，她睁开茫然的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顾氏。
顾秋水大惊，以为是在做梦，连忙又往四周看了看。
阴暗的屋子，掉漆的榆木家具，还有自己身处的这张竹床，床上破旧的被褥，是那么的熟悉，这是她儿时的家。
她九岁就被卖出去教养了，当时刚被送到赵嬷嬷家那几年，她是没心没肺，吃得好穿的好住的好，十三岁一炮而红，很少想念这个穷困的家。嫁入相府头几年更是从来没有想过，从什么时候呢，从她错信裴夫人，从她和裴知言大吵一次后产生裂隙，从她流了一次产又夭折了一个孩子开始，她就觉出日子非常艰难了，倒偶尔会想起儿时的家。这些年虽然几乎不归家，但是从李秀芝处，也断断续续知道些家里的消息，她阿爹和阿娘都因病去世了，大姐和二姐嫁的都是穷苦人家，小弟弟因为和人打架被抓进了牢里。
“三姐儿醒了？饿不饿，一会儿粥就好了。”顾氏一边轻声询问女儿，一边走到床边。
顾秋水左右看不到弟弟有些奇怪，要挣扎着坐起来，刚用了些许力气，就觉的有些头晕。
顾氏上前把她扶起来，顾秋水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连忙闭上眼平静了一会儿才随口问道，“娘，小弟弟呢？”
顾氏只当她又烧糊涂了，连忙用手探了探三姐儿的额头，倒不怎么烫了，只是三姐儿怎么又说起胡话了？
探了口气说，“傻孩子，你哪里有弟弟？”
这却是顾氏的心事，顾大海三代单传，她进门十余年，一气生了三个女儿，心里也是有点忐忑不安的，只盼着能早点再怀上个小子。
隔壁舜玉巷的老冯家，也是几代单传，冯刚和顾大海一样是货厂的装卸工，家里有四个女孩儿，比顾家还多出一个女儿，去年老冯不顾妻儿的反对，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五十两典了一个妾，那妾年轻丰满，老冯每月的银子也不上交到家里了，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妾身上，不到半年那妾就怀了孕，九个月后生了个大胖小子，自此老冯见人就夸，而且凡是像他原本没有男孩的人家，他都极力劝说别人典妾。
冯家的那妾，极为不老实，哄了老冯的银钱不说，连冯氏母女四人的绣花钱都要抠，三天两日的装病，把个好好的日子弄的鸡飞狗跳。
顾氏一直担心着这个，为什么给三姐儿看病这么舍得花钱，除了心疼女儿，另一个也是因为心里存着一个念想，绝不能有多余的银子让顾大海有钱去典妾。
顾秋水却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现在才八岁，这次病是因为去货厂玩，那附近有个栈桥，遇到和阿爹交好的曹秋大叔，他看她极为瘦弱，就把怀里留着的半块烧饼给了她，谁知才吃了两口便被二姐顾梨花抢去了，大姐训斥了几声二姐，二姐不情愿的把剩了两口的烧饼还给了她，却趁着众人没看见，使劲推了她一把，她当时正好站在没有护栏的一边，就掉进了河里，幸亏当时曹叔叔还没走远，把她救了起来。
顾秋水叹口气，上一世她看人糊涂，那丫鬟春芳说让自己上吊自缢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己就真的信了，一丈的白绫悬在梁上，她那天恰巧穿了她最喜欢的白色雪缎衣裙。她最适合穿白色，美得出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第一次与裴知言相遇，她就是穿了一身白纱衣裙，裴知言一见倾心，颇费了几番周折才把她抬进门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家徒四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