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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紫禁城。
昨儿下了一整夜的雪，天一亮，外面便是明晃晃的一片雪白，皇城银装素裹的，吹的门前的玉海棠东倒西歪的，蔫蔫儿的花瓣上染上一层白霜。宫里的人一早便在清了积雪，唯独屋顶上瑞兽和院里仙鹤摆设仍堆积着皑皑白雪。
守夜的小太监正在春和堂前探头探脑的，迟迟不敢进来，他弯腰哈头地进了院儿，正见几个丫头在门前扫雪，睡眼惺忪，犯着困儿。
“姑姑，格格还没起？”
“没呢...昨儿下雪噼里啪啦闹了一夜，格格睡得晚。”
见几个小丫头正端着热水毛巾入房，想必已经起身了，小太监站在门外也是干着急，跺着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儿可是除夕，可别耽误了请安。”
眼见天将大亮，春和堂却静的很，只有宫人们清扫积雪的沙沙声，偶有几声鸟鸣。
月影帷幔间，红缎棉被里探出一个脑袋，许是睡觉不安稳，头上秀发根根翘起，发髻乱了大半。她撑起身子定定坐在被窝里发愣，半刻钟后才伸脚趿拉鞋子，冲着外面的人招了招手。
“格格起床。”
姑姑一声吆喝，丫鬟们便端着洗漱之物跪在榻前伺候，用青盐仔细漱口擦脸后，姑姑锦屏扶着思弦到屏风后更衣，半盏茶功夫后，便见思弦穿着桃色羽袄，绯色海棠旗装坐在妆台前。
钮钴禄思弦是正月里过的生辰，过了生辰就十七了，继承了钮钴禄氏一族的姣好容颜，眉眼处同先帝孝昭仁皇后有些相似，眉目如墨，脸面白皙的，未加雕饰看起来也可人的很，是紫禁城里未嫁的格格里，最出众的一个。
她凑在铜镜前勾眉，两个丫鬟站在身后替她梳妆，锦屏拿起篦子将脑后长发梳成垂发髻，额顶长发梳成小两把头，戴上钿子簪子装饰。
“今儿除夕您得去太后那儿请安，咱可别耽误了时辰。”
“好，吩咐人候着吧，我随后就来了。”
说完随手将一支景泰蓝宝石簪子簪在两把头上，就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着还不忘吩咐宫人们，“把昨儿我亲手做的糕点装好了给太后送去，太后不爱吃太甜的，那桂花甜糕就搁下吧。”
太后是紫禁城里最大的主儿，晨昏定省连皇帝皇后都免不得。思弦每日都去的早，基本太后一升座就到，时不时还陪太后用早膳，礼数上太后对她很是满意。
寿康宫里头，只见那太后一身凤纹团花袄子坐在主位上，次座上的皇后正接了宫女端来的茶奉上。
前历经九子夺嫡后，以至皇室子嗣凋零，皇帝为子嗣着想，为宗亲和睦，选了两三位宗亲家的嫡女送进宫里抚养，思弦是钮钴禄氏的小辈，佐领阿灵阿之女，孝昭仁皇后的小侄女，从十二岁便养在宫里。太后本想着十四爷登基后，封思弦为妃，以制衡家族势力。谁知是四爷登基，而思弦的婚事便一直耽搁了。太后膝下两个女儿都先后过世，皇帝为了缓和母子间紧张的关系，故意作出姿态，封思弦为多罗格格，封号端敏，留她在太后膝下伺候。
思弦恭恭敬敬地问安，“太后昨儿歇的可好？”
太后眉心微蹙，轻翘手指揉揉太阳穴，“昨儿个下雪，闹腾了一夜，后半夜便睡得不安稳。”
太后保养得宜，眼角眉梢少有苍老痕迹，或许昨日休息不当，眼下浮起一层淡淡的乌青，略显憔悴。
“依思弦的意思，可以让宫人再加一层厚帘子挡挡风，再让太医院开张安神的方子。”她敛裙坐下，乖巧地将手压在膝头，“若是不妥，思弦便夜里给太后上夜，思弦亲自伺候。”
太后听着她的话，同一旁的皇后相视一笑。思弦从小就是深闺长大的姑娘，素来最懂规矩，也最会体贴人儿。
太后摆摆手说不必，“你身子骨也好不了多少，这些天又冷了，你也经不起这折腾。”又破天荒地同皇后提起今晚除夕宫宴，问来了哪些人。
皇后言道，“来的左不过是些王爷大臣同其家眷，哦还听说十七爷从云南回来了，估摸着也能赶回来同太后一同吃筵。”
太后微点头，无奈道:“老十七都二十五了吧，还没定下性子。”转头又拍拍思弦的手背，“你也是，过了初五就十七了吧？”
“是。”思弦攥着帕子回了一句。“只是臣女还不想出嫁，想多陪陪太后。”
“也是，若寻一个人随意嫁了，哀家也是千万个不同意的。”
见太后松了口风，思弦心里也略微安定一些，暗忖着太后心里还是在意自个儿的，总不会轻易把自己嫁了。
思弦心里正琢磨着，隔着殿门就听见太监前来通报说众妃前来请安，思弦掖裙起身退到太后身侧。只见年妃穿着艳红色芍药旗装觐见，像只张扬的孔雀，领着三五个妃子跪在寿康宫的地毯上。
能在除夕进寿康宫亲自给太后问安的都是嫔位以上的嫔妃。太后是先朝后宫争斗的赢家，平日里最忌讳后妃争宠，恃宠而骄。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的有皇后和两位嫔妃，一位是年妃年氏，一位则是熹妃钮钴禄氏，二人都是从王府便跟着皇上的，伺候的也还妥当。
思弦与娘娘们并无深交，不过是见面问安的交情，私底下也不会说话。只知道皇后同年妃向来不和，年妃仗着娘家军功显赫，深得皇上宠爱，虽然一子一女皆在年幼夭折，但难以动摇她后妃之首地位，不似皇后无所出，只剩下个空架子。而熹妃生育一皇子，知心可人，深得皇心，是宫里极有人缘的。
请安后，太后适当问起晚上阖宫宴饮是否安排妥当，皇后柔声细语答话:“大部分安排妥当了，只是不知有些事宜臣妾还未向皇上请旨，无奈皇上朝政繁忙，臣妾见不上，思来想去，想着年妹妹侍奉圣驾最多，便委托妹妹一问，也不知皇上意下如何了？”
思弦不由抬眸看向年妃，见她那张绝美的脸上露出不安神色，白皙脸蛋泛上一层红。
帝皇家最忌讳情爱专宠，太后虽缠绵病榻，但时不时总会多嘴问上一两句，皇后深知太后偏心自己，冷不丁挑起一句，就足以分了年妃的宠。
年妃起先是露了怯，慢慢也沉下心来，恭敬回禀:“皇后娘娘哪里的话，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做些小点心也都是托了苏公公呈上去的，连皇上面儿都见不上，臣妾心里装着娘娘吩咐，若是见到圣上，定替娘娘禀告皇上。”
二人针尖对麦芒，两边儿下不来台，思弦还是细声软语地，微微屈膝在太后耳边道:“臣女昨儿在御花园正撞见和硕纯禧公主了，说是来问皇上安的，无奈没见着皇上，臣女想着若是让公主替娘娘问一句，皇上和公主兄妹情深，想来也事半功倍了。”
“纯禧是成熟不少，可怜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太后轻叹了一声，方才的事儿也就这样辙过去了，皇后跟年贵妃也免了一顿斥责。
这位小格格，年纪轻轻法子倒多，除了这惊艳岁月的容颜，还有种入骨的知性通情，是浸透名门闺阁多年的修养品格。但到底年纪太轻，不存坏心，还不懂深宫险恶。
皇后轻笑附和，“格格说的是了，皇上久不见纯禧公主，有了这话儿也不至于让久不相见的兄妹无话可讲，还是格格想的周到。”
一面说，一面提议先行告退，太后略微颔首示意，同一众人退出了寿康宫殿中。
思弦捧了茶奉上，见太后神色不悦，大致揣度一番，赶紧屈膝俯在太后身侧，娇声哄着:“太后娘娘看了这一出好戏想必也累了，今儿思弦倦怠起晚，还未吃早膳呢，臣女想着太后天天喝药喝的嘴里涩，便吩咐小厨房备了菱粉牛乳糕，给太后尝尝？”
太后心里再烦，自然不会拂了小辈的好意，说笑着打发人传膳。
太后看着这儿贴心乖巧的姑娘，心里欢喜得很，但是再欢喜也不得不为她下半辈子打算，宗亲家的姑娘大都嫁的早，但未及笄还未订亲的也不少。
又逢正月，宫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宴席，太后也有意在公卿家里挑一个品行端正，稍有家世的公子给思弦作配，也不辱钮钴禄氏的门楣了。
这厢思弦正拿起银筷往太后碟子里夹了一块牛乳糕，便听见下人禀告，说果亲王入宫请安来了。想起这果亲王也是九王夺嫡的幸存者，这果亲王从小得康熙爷怜爱，骑射更是手把手教的，虽隔着君臣名分，但同当今圣上也很亲近。
思弦经常听宫里的丫鬟们说，果亲王闲云野鹤，精于六艺，整日与诗书为伴，器乐为伍，笛声更是京中一绝，人称“风流王爷”。还说这位王爷温润如玉，玉树临风，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早闻过这风流王爷的美名，如今得以一见也是值了。只是这一见，这少女懵懂的情种，算是真真儿开始发芽了。
她心里压抑不住好奇心，替太后满上了茶，似无意般开口:“听说十七爷颇有才学的，今儿能见上正主儿一面，也是思弦的福分。”
“允礼倒是有心的，每每入宫都会来请安，哀家瞅着这孩子是不错的。”太后将茶盏送到嘴边抿了口，攥了帕子擦拭唇角。“皇帝先前才同哀家提起，达色之女孟氏是个端庄大方的闺秀，想来同老十七很相配了...”
思弦笑着说好，但她却品出一点悲凉味道，在这儿紫禁城里，随便一个主儿能做她的主，活在偌大宫城里，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