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消失在月光下

9、捌 骤变

　　齐陆二人疾速赶回静慈庵，聂惊雷和十八名西风阁侍卫严密地守着整个静慈庵。
　　“霄师弟，回来了。”
　　“嗯，辛苦师兄了。”
　　“一路上可还顺利？”
　　齐霄简短地点了一下头，靠近聂惊雷轻声问道：“师父知道了么？”
　　“何事？”
　　“陆镜明的死。”
　　聂惊雷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立即恢复平静，“我想还不。”他顿了一下，“是真的？”
　　“是。”
　　聂惊雷沉默，扫了一眼齐霄身后的陆袈麒，陆袈麒的表情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齐霄将陆袈麒拉进屋，表情立刻改变，很快地说道：“听着，现在你父亲去世了，就意味着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我师父可能会随时来取你性命，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不出今日就会知道，所以你要想办法，逃出这里，否则必死无疑。清楚了吗？”
　　陆袈麒有些惊讶，因为它从来没有见过齐霄如此认真的表情。
　　他冷冷开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齐霄的眼神由认真转为愤怒：“你是不是觉得对于现在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陆袈麒却好像没有听到，“难道你不是西风阁的人吗？那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此刻你不是应该把我押去西风阁受死吗？”
　　齐霄简直怀疑自己所听到的，他死死地盯住眼前的人，怒火自下而上充斥了他的全身，眉眼霎时变得凌厉起来，他向陆袈麒逼近一步，离他的面门只有几寸，语气冰冷，一字一顿，“陆袈麒，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你要是想死的话，我现在，随时，都可以了结了你，根本不必去西风阁那样麻烦。”
　　陆袈麒也不退后，直直地看着他。
　　“逃出这里？你看看这静慈庵外面，你告诉我，如何逃的出？就算是逃出了这静慈庵，”陆袈麒冷笑一声，逃得出这洛阳城吗？逃的出这九天之下吗？”
　　他看着愤怒而沉默的齐霄，说，“所以，如果你想杀我，那么请便。”
　　齐霄的面容也开始冷峻下来，他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对峙。
　　“阁主有令！速带陆袈麒到昆仑正殿！”院外响亮的通报声打破了沉默。
　　齐霄瞳孔骤然收紧，竟然这样快。
　　立时，一直守在院外的聂惊雷和十八侍卫推门而入，从四面八方围住了陆袈麒。陆袈麒却是一脸淡漠，仿佛根本不是一个有感觉的人，而是一个绝美的人偶，戴着一张永远平静的面具。
　　“霄，我们走吧。”聂惊雷看向齐霄。
　　眼下，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齐霄点头。押住陆袈麒的双臂，和另外十九人一起以最快地速度向西风阁掠去。

　　西风阁昆仑殿外观通体黑色，根根立柱支撑起庞大复杂的架构，高耸巍峨，飞檐若翼，即便只有浓重诡异的黑一种颜色，却胜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法让人不去仰视与敬畏，这是门派的象征，就像西风阁本身一样。而内部却是和所有大殿一样，华丽而空旷。
　　大殿的最深处，霍郁扬正襟危坐在精心打造而成的石座上，两个扶手是按猛虎和苍狼的头骨形状雕刻而成，而座背上盘虬着两条金色的龙，直至顶部。
　　大殿中的人并不多，有此次会武列位第四的剑客总管叶笙，列位第八的最高任人物执行组的刃雪，有武林中最强刺客之称的刺客总管疾风，阁中侍卫总管烈舞，分列两侧。
　　“禀阁主，陆袈麒已带到。”聂惊雷带领身后十八侍卫走进大殿，紧随身后的是齐霄。
　　当那一抹绯红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的一刹那，所有的人都投去审视的目光，霍郁扬的鹰目定格在红衣少年的面容，瞳孔收紧，微微眯起了眼睛。
　　果然，是如此相像。
　　在西风阁的顶尖人物居高临下的目光中，陆袈麒信步走到大殿中央，迎上霍郁扬的目光的一刹那，少年的眼中多了一份冷漠。那是一种奇异的，埋藏了许久之后爆发出来的冷漠，这种感觉甚至自下而上冰冻了他自己，直欲从他的胸腔碎裂而出的一种冷漠，强烈的，嘲笑的，让他自己几欲冷笑的感觉。
　　他环视这昆仑大殿，看到了疾风得意的神情，看到了刃雪眼中浓重的杀气。陆越飞在这里被酷刑折磨，陆青泠被这里的人所刺杀，断魂刀和水龙剑在这里被折断，连同那两个武林神话一起，被埋葬，却未曾被忘却。
　　如今，他陆袈麒终于来到了这里，多么可笑，又多么顺理成章，按部就班。如今，他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他麻木了的人，和他四目相对，他怀着残酷而戏谑的心情问自己，陆袈麒，你又该感慨些什么呢?
　　霍郁扬看着眼前这个漠然而单薄的少年，从眼睛，到轮廓，到身形，仿佛要将他透视。果然，他的一切与那个女人都是如此相像，即便没有表情，也美得如此耀眼，一袭红衣仿佛在傲然地燃烧，绚丽的光芒让周围的人如同不存在一般。
　　是应该震惊，还是应该缄默？
　　直至如今，他竟依然不能平静地面对她的眼睛，看到她还是让他几欲颤抖，不甘，不愿，不舍，刻骨的恨，还有……他最不愿承认的，强烈的爱。
　　陌，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在十七年后完完整整地继承了你的眼睛，你的神情，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冷漠，强硬与决绝。但到头来，他却是陆镜明最不愿重用的一个儿子。
　　当你看到陆镜明有今天这般下场，看到你的孩子终于落入我的手中，陌，你会不会后悔了当时的选择？
　　霍郁扬看着陆袈麒，一言不发，身体里却有烈焰在燃烧，往事如巨浪般抑制不住地涌来，偌大的昆仑店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齐霄观察着霍郁扬的每个微妙的神情变化，暗暗看出也许陆袈麒在师父眼中与他的两个哥哥有什么不同之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师父能因为这一点不同放他一马，但他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多年来西风阁派出杀手追杀这个陆家仅存的三公子，招招出手狠毒，只看那四个年轻的女刺客便知晓。他们是毫不留情地要取陆袈麒的性命，如今人好不容易到手……想到这里，齐霄瞳孔收紧，他知道他根本无法预知师父下一步会怎么做，也无法掌握，他的命运。
　　良久，霍郁扬竟起身，走下石座，缓缓走向陆袈麒。空旷寂静的大殿中他的脚步声格外令人生惧，但陆袈麒看着他一步步逼近，眼中除了漠然，就是冷冷的鄙视。
　　终于，要脱离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么？终于，要离开寂寞寒冷的世界了吧。反正值得珍视的人也都离开了，那么又有什么好留恋的？这两年多，他累了。
　　“现在，你可以随意怎么样了吧？”陆袈麒冷冷地问向他一步步逼近的霍郁扬。
　　霍郁扬猛地顿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西风阁主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十七年前，也是在这刚刚建成的昆仑殿上，被侍卫死死捆住双手，冰洁的颈部被冰冷的锁链勒住时，紫衣女子冷冷地问情绪激动，眼中满是杀气的他，“现在，你可以随意怎么样了吧？”,眼中是一模一样的漠然与鄙夷，就算将要死的那一刻，她对他仍是没有半点感情，有的只是无尽的鄙视。
　　一生中让他最痛的一个眼神和一句话。

　　这竟就是我霍郁扬是么？陌，那次，我已经下了狠心要将你千刀万剐，让你死，让你彻底和陆镜明断绝，让你把你伤我的全数还给你，只可惜，到了最后，我竟还是无法下手，即便看着你和陆镜明走到一起，看着你们让我如刀割一般的甜蜜与幸福，即便我是那样刻骨地恨你，恨陆镜明，嫉妒得发狂，我竟还是无法下手杀了你，任你随他去了！
　　现如今，我终于毁了陆镜明和他的家庭，追杀陆袈麒两年多，现在他终于就站在我面前，和当时的你一样死路一条，和当时的你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但是，直到现在我看着这一双眼睛，我霍郁扬竟仍旧无法下手！
　　西风阁主百感交集，现在他身边的这些，都是武林中定顶尖的高手，可谁又知道刚刚建立西风阁时的他的往事？他只是高高在上，雄霸天下的阁主，谁又曾知道他也只是少年的时候的痴？只有他自己，无奈地大声嘲笑着自己。
　　这，竟就是我霍郁扬么？!
　　一场痴，竟就是一生。

　　殿中的人在阁中多年，首次看见如此失态的阁主，有些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说话。
　　殿中唯一的女性，侍卫总管烈舞将目光定在那红衣少年身上，似乎在审视。齐霄看着师父，也面露惊讶之色。聂惊雷看向齐霄，叶笙的双眉微蹙，似在沉思。
　　还是齐霄打破了沉默，他无法再等待下去，小心地开口：师父，人要如何处置？”
　　霍郁扬的声音又恢复了威严的厚重：“随他去吧。”
　　全场愕然！
　　齐霄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大殿中的其他人死都露出或惊愕或怀疑的表情，陆袈麒的目光也由漠然变为带有不屑的疑惑。
　　霍郁扬没有理这些阁中最厉害的下属，拂袖转身走出了大殿，留下厚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这昆仑大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