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最是无情 ...

  •   前头的人身着黑色官服,官帽高高,手拿丧魂棒,一路上连头都不曾回。我跟在他后,两位阴兵分别站在我身侧,走进阎罗殿时,不用他们压,我就双膝一跪,下地。
      阎罗高高坐在大殿上方,黑白无常站于大殿左侧,判官牛头马面则在右侧。我正视前方,阎罗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道:“谢云凡,你到我这儿来领罪可不是头一回了。”
      我道:“阎罗王还记着在下的名儿呢,真不敢当。”
      阎罗嗯了声,他生的眉清目秀,俨然一副好相貌,实在让人难以把他跟阎罗王这个名字联合到一起。
      “你倒是说说,怎么就让那亡魂带着轮回简下去了呢。”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眼尾细长似要入鬓,漫不经心地模样恰恰使这大殿里愈发地阴冷起来。
      我无意识地向黑无常那方向瞥了一眼,他头抬着,眼神略朝下,没有在看我。我弯腰磕头,道:“是我疏忽了,请阎王赎罪,赐小的机会将功补过。”
      阎罗反而看向黑无常,问道:“你以为如何?”
      黑无常道:“谢云凡为引渡人,然玩忽职守,扰乱阴阳二界秩序,按冥律,应下狱辅以酷刑三日,严惩不贷。”
      阎罗漆黑的眼珠子慢慢转向他,嘴角勾了勾,眼神如针道:“无赦当真大公无私。”
      黑无常低头道:“在其位尽其责。”
      阎罗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道:“那殷华亡魂,便交由你们二人……”
      黑无常未等阎王发完话便道:“谢云凡资历尚浅且身受酷刑,在那极阴之地只会拖累于我,不如我一人前去,倒也快速。”
      他上前了半步,向阎罗进言。
      阎罗看看他,又看了看我,道:“前日你一人前去并未捉回。”
      黑无常道:“许久不曾下去,有些生疏大意了。”
      在这阴曹地府权力与阴气最为集中的地方,我在那刻才明白为何他看起来如此年轻却为十殿阎罗之一。
      白无常闭了闭眼睛,这脸变得越来越面瘫了,身旁的崔判官也同样的表情,还微微摇了摇头。
      我依然跪趴在地,只以余光偷偷瞄向他,他在阎罗面前恭敬的身姿,低头的服从,我的一颗心像被浇了一勺热油,噼里啪啦。
      阎罗思索片刻,广袖一挥道:“那么,就按无赦所说去办罢。”
      两位阴兵拖着我前去专门为鬼职员工设立领罚的地去受刑——冥律司。一进去遍地哀嚎,一眼望去一个个牢房里不是被吊起来拿火烤的就是拨皮削骨的。
      鬼身的感触是人身的千万倍。
      人尚有一死,鬼在这是想求死都求不得。
      我的声音有点颤抖:“小……小兄弟,我我,要受哪种刑罚?”
      阴兵小哥架住我进了一间牢房,道:“冥律一十二条,凡扰乱阴阳两界秩序者,应每日斩首八十八次。”
      八十八,想不发都不行。
      我艰难的扯起一个笑容,指着地上的那把有点顿的大斧头道:“那是……是由谁来执行?”
      阴兵小哥道:“自然是阴间屠夫。”
      好家伙,阳间有的这儿统统都有鬼版的。
      牢房外的崔判官领了一位人前来,旁边的阴兵小哥退下,我近乎老泪纵横道:“老板,哎哟……”
      老板进来也抹了一把泪,边抹还边抄起旁边的竹编抽我:“你这混小子,真好大的本事!”
      我抱住他的大腿道:“我知错了,老板。”
      他听见我的认错,当下就停了动作,扔掉竹编低头道:“我给了那屠夫些冥币,让他下手快准狠。”
      我眼泪汪汪的抬头看他:“您是巴不得我快去死嘛。”
      老板一个板栗敲在我头:“混帐东西,我让你少受点苦!这一刀下去不快苦头更多!”
      我把眼泪鼻涕都擦他衣裤上,老板看见那把大斧头准是心疼我了,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混小子,乖乖领完三天刑法回家,我同孟婆等着你。”
      四百年间,千言万语,也不如一句回家来的暖入心扉。
      我双膝跪地,向他行礼,老板走之前不忘把竹鞭带上,看来他觉得这玩意很好使。
      牢房里只剩我与崔判官两人,我起来道:“崔判官前来所为何事?”
      他打量了我些许,道:“不知云凡为何疏职啊。”
      我道:“本为色鬼,遇见容貌姣好的美人总会犯错。”
      “那殷华确实倾国倾城”崔判官仿佛在回想毓贵妃的样貌,“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这男人,却是皮骨兼得。”
      我低头笑了笑,他向我走近了几步,放低声音道:“不知与我那八贤侄相比,云凡觉着怎么样?”
      我面不改色,稍稍向他凑近道:“轮容貌,八爷自然是比不上毓贵妃。”
      崔判官惊诧道:“哦?此话怎讲”
      我拉他到一边坐下,道:“相比五官,毓贵妃的眉眼更美艳,鼻唇精致,那股美,是因为这实在娇丽的五官来的。而八爷的美,在其神,在其举手投足间的风度。”
      崔判官呵呵一笑道:“色鬼名不虚传,大约是死在牡丹花下的罢。”
      我摇头道:“非也,在牡丹花的房间没错,却是掉下床后脑着地磕死的。”
      崔判官这下开怀大笑,道:“云凡真是妙人。”
      我道:“承让承让,哟,这屠夫来了……”
      凶神恶煞的屠夫已在门外等候,崔判官走道牢外道:“云凡可要坚持住。”
      我向他拱手:“自然自然,判官慢走。”
      我看着足足比我高出两个头的屠夫,深呼了一口气道:“大兄弟,待会下手可要快点儿。”
      屠夫嘿嘿一笑,从身后抄出一把巨大的断头刀,我惊得往后退了步:“这这这……”
      我被按跪在地砍了第一刀,头颅掉下,在地上滚了两圈,天旋地转,隔壁正在被火烤的兄弟道:“就你这模样还是色鬼,我看是衰鬼差不多,哎哟卧槽,尼玛比的烫死了!”
      说不疼是假的,我使劲眨了眨眼,又见屠夫把我的头装回身体,这还没完全长好又是一刀,血溅三尺……
      受完了一天的刑,我扶正自己的项上人头,隔壁的受火刑的兄弟靠过来道:“衰鬼老头儿。”
      我应声道:“咋了啊年轻人,要我给你算卦?”
      火兄弟道:“我都成鬼了还算个鸡`巴卦?”
      我将头颅旋转一百八十度道:“小小年纪,出口成脏,今儿是火没烤需要再加上拔个舌头?”
      火兄弟巴不得我跟他斗嘴:“你咋晓得啊老头儿,可惜我让他们加,他们还不给。”
      “这世上还有多求刑法的怪人,送你两字。”
      他兴冲冲的抓着牢墙问道“啥?!”
      我懒得再看他:“犯贱。”
      他愈发来劲了:“我就是贱死的!”
      我:“……”得亏他的引渡人不是我。
      他见我不说话,根本不停嘴,仿佛许多年没有同人好好聊一场。
      “我那夫人自嫁给我的那天我就知道是委屈她了,她虽不说,却整天臭着脸对我,可又咋样,皇帝把她嫁我,我真就心满意足的帮他平定西北,抛头颅,洒热血……”
      “就这样过了三五载,她对我终于好了点儿,开始笑,秀女红,研究厨艺,她开始舍不得我前去出征……”
      这世上有多少这样的故事,作为引渡人的我难免听的耳朵起茧了。可他眼里一说到他的夫人就发出光彩,让人不忍打搅。
      “这次出征回来,她头一回在家门口等我,一见我便是一行清泪,我一大老爷们也跟着一起哭,她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他在模仿他的夫人说话时整个身体都生龙活虎了起来,我不禁同他一起笑,道:“哟,你还是大将军?”
      火兄弟拍了拍胸脯:“看不出来吧。”
      “只是后来,我从未想到会死在枕边人的手里。”
      我黙了,他开始不那么兴致昂昂,低了头,白日里受的烈刑苦痛在此时才在他身上显现,我不忍道:“为何……?她明明……”
      火兄弟抬头,笑了笑,哀伤溢上眉头:“我脑子笨,一心打仗,却对政斗揣摸君王之意一概不知,以至于后来功高震主。”
      我叹了一声:“君王枕塌,岂容他人鼾睡。”
      “一个是她心心护着拥戴的九哥,一个是她嫁为人妻的丈夫。我也不想怪她,只想在这阴间谋份差事,在奈何桥旁等她。”
      火兄弟的面孔又温柔了起来。
      我道:“等出去了,我的摊儿就在忘川河畔,离奈何桥不远,到时你站累了可以到我这儿来坐坐,别的没有,小竹凳多的是。”
      火兄弟爽朗的笑了,之后他便没再说话,沉沉睡去了。
      生于帝王家,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第二天我照旧砍头八十八次,这两天下来和这里的鬼都混熟,一到晚上就开始唠嗑,就是缺了西瓜和瓜子。
      对面的两鬼居然吵了起来,这吵架也就罢了,吵的原因还是两吊死鬼在比谁舌头更长。
      一开始我还乐呵呵的观战,谁知这两鬼越吵越响,我实在听不下去道:“行了行了,再长能有那无常爷长?”
      两鬼住了声,惶恐地看向我身后,我保持咧着嘴的模样,脖子旋转一百八十度,果然,地府最大的吊死鬼在我后面。
      “七爷别来无恙。”
      “显然没你过得快活。”
      白无常道。
      所有鬼见这无常爷全都闭了嘴,我将头转回,他不知使了什么法术,一下子把我带到了外头。
      我急了:“你这是劫狱啊长舌妇!”
      白无常对这个称呼已经见怪不怪,他用哭丧棒戳了戳我,指向前方:“我跟崔判官狼狈为奸,在阎王面前打了马虎眼,让你跟八弟一起下忘川。”
      我道:“你这样,不等于白费了你八弟一片苦心么?”
      白无常道:“他在大殿上的一番看似严惩实则包庇你的说辞,阎罗生性多疑,怕是已猜到了七八分。”
      我道:“所以你与崔判官在阎罗面前绞尽口舌让我一同前去忘川?”
      白无常道:“一同前去才能证明你们之间并无其他,所以你得多遭点罪。”
      我蹙眉道:“我本顺了他的意思在这牢里受刑,反正他看不到也不会多伤心,可我这下去一遭罪,他就会哭的。”
      白无常忍无可忍的用哭丧棒使劲戳我出气:“尼玛比,鬼命都难保了你还怕他哭!”
      我一边躲一边道:“怪你八弟是个哭包,而他一哭我这心就跟滚油锅似得,受不了!”
      白无常越戳越重:“他已经下去一天了完全没消息,你快滚下去陪他罢!”
      他一脚把我踹下了忘川河。
      果然最毒妇人心,这个长舌妇。
      熬过了第一层滚滚污血水,我没有魂飞魄散,已是大幸。
      这跳进奈河的鬼,永世不得超生,除了在这阴曹地府修为颇深能抵住这里穷凶极恶的厉鬼,否则就甭想出去,同化为厉鬼,或成为其他恶鬼的口中食。
      我终于到了最底下,已然是另一层世界,牌楼上永不超生四个字像是用血刻画而出。
      两旁把手的侍卫拦住我道:“若非厉鬼不得入内。”
      我拿出白无常的令牌,无需多言,他们放我入内,有一位侍卫道:“一路上千万莫回头。”
      我朝后拱了拱手,走进这地府最凶恶之地。
      暗沉沉的天,阴冷至极,四周哪里都是荒坟,活像一个乱葬岗。
      婴孩的哭泣,女人的尖叫直刺耳朵,我捂住耳朵一路走一路在寻找。枯树遍地,杂草丛生,难以想象殷华公子可以在这呆上生生世世。
      阴风簌簌,夹着耳语声,恍惚中有人在唤我名,我当然是不敢回头的。
      “谢云凡。”
      这熟悉好听到要死的声音,不正是我家大人的?
      “你到底看不看我?”
      嗯?这句话很耳熟。
      我当然不看他了,万一一个转身来个厉鬼挖心掏肝的,我才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就在大步往前走时,迎面而来两个阴兵侍卫,拦住我的去路,我一顿,身后的那人踱步到我面前,长生玉立,身姿挺拔。
      他俯视着我,好看的眸子一眯道:“你怎么来了。”
      我指了指自己袍子上的脚印,道:“无常爷把我一脚踹下来了。”
      黑无常侧头对手下道:“你们去守着殷华,他手上还有轮回简。”
      两位手下退下,黑无常微微低头,伸手抚上我脖子上的伤痕,眼瞳好似聚集了一团浓墨,暗暗沉沉。
      我握上他的手,冷的像冰,他的指腹在伤疤上抚了又抚,我道:“砍头算好了,隔壁的火兄弟每日抱着铜柱,架在火上拷八个时辰……”
      他不等我说完便微微叹了声气,靠近我的脖子,轻轻吹了几口气。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黑色的长袍在阴风中起起伏伏,衣袂翻飞,他的手并未有任何温度,吹出来的气却是暖的。
      化进了我心里。
      他弯低身子,下巴搁在我肩上,声音轻轻,温柔极了:“凡凡,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我拍上他的脊背,道:“能啊。”
      他的手搂住我的脖颈,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我抱住他,比我高大的人居然靠在我怀中,十分依赖。
      这四百年中我从铮铮男儿变为耄耋老翁,以前他的腰我能一把搂住,如今只能双手环抱了。
      他没出声,我摸上他的头发,顺滑如丝,缠在手中尽是眷恋。
      “那你别再出事了。”
      他起了身,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淡淡光痕,我挑了挑他的下巴道:“出了事不更好,方便你找下家。”
      黑无常嘴角微勾,迷死个人,可吐出的话把我吓了个半死:“你死了,我便殉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最是无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