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曾随东西南北路，独结冰霜雨雪缘 ...
-
两人钻了进去，向前走了百八十丈，只觉甬道不断上升，忽然前方亮光透过墙缝而出，原来已是甬道尽头，莫雨先推开石墙，钻了出去，又将穆玄英拉上来，两人环顾四周，原来是一处山洞，一处山壁上开了一扇石门，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穆玄英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给莫雨整了整衣襟，环视四周，皱眉道：“雨哥，这连环山庄竟是如此奇诡，密室的门开到了这里。”
莫雨道：“想必这建造山庄之人生怕哪日横遭劫噩，便设了这么一条密道以求生机，只是，”他微微皱眉，“为何我却会知道？”
穆玄英生怕他又因此陷入混乱，便担心地一直盯着他瞧，只待他莫雨哥哥有犯病的倾向，便拟立刻上前抱住他，防止他伤了自己，这于他是多年习惯，早就形成了一套办法。
莫雨自沉思中回过神来，见穆玄英一双清水眼眸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他二人流浪多年，心意相通无人可比，自然知道他这是在担心自己，便笑道：“毛毛这是在担心我？别怕，我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伤神。”
穆玄英道：“雨哥，你还记得我在密室里说过的话么？”
莫雨道：“记得，怎么？”
穆玄英忧虑道：“现下我有点清楚了，那密室你能解开，我却不懂，那恶人扮成你四处犯案，触动众怒……雨哥，那背后之人，必是针对你而来，你……你可千万要小心。”
莫雨定睛看着穆玄英，忽而长笑一声：“莫雨做下的恶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何惧寻仇？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吧，我何时惧过！”
穆玄英急道：“你不怕，可我……我怕啊！”
莫雨轻轻抚了抚穆玄英的头：“傻毛毛，怕什么，你还记得我先前告诉过你的话？只要咱们两人在一起，什么都用不着怕。”
这原是两人自稻香村流落在外时，毛毛因岁数小，常常惊惧哭泣，莫雨先是不耐，之后便慢慢学会了安慰他。这话便是莫雨曾经安慰毛毛之用，穆玄英一听，尽管心中仍是忧惧，却微笑了起来。他思忖良久，忽地一咬牙：“罢了，就算谢叔叔责怪，我也要这样做！”
“雨哥，我先不回浩气盟了，我要陪你查出这件事的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莫雨一怔：“毛毛，你……”
穆玄英却十分坚定：“雨哥，我说出的话，一定做到。以前都是你来保护我，这回我一定要保护你！我会修书给谢叔叔，等查明真相回浩气盟向他请罪，”他看了看莫雨的神色，加了一句，“你可别像小时候一样想赶走我，不搞清楚这件事，我绝不离开你一步！”
莫雨原本想摆出一副冷冽脸色让穆玄英走，他也深知此事针对自己，为此，他更不愿将自己的毛毛牵涉其中，可毛毛仍像小时那般固执刚烈，抢先说出那番话，这倒让他一句也说不出了。这世间能把莫雨的话堵住的人，怕也就只有穆玄英一个了罢。
他沉吟半晌，看着穆玄英眼巴巴望着自己，终道：“好，只是你要保重自己。”
穆玄英一听得了首肯，登时眉开眼笑，莫雨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叱道：“还跟小孩子一样，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穆玄英道：“谁是小孩子了！”
莫雨笑道：“还未加冠的都是小孩子。”
穆玄英不服，嘟囔道：“反正我不是。”
莫雨一见穆玄英，尽管心中喜悦非常，却总是不住想去逗弄他，两人在这危急之地，竟然又斗起嘴来。
忽然莫雨脸色一冷，朝连环山庄方向看去，此时天色已晚，他二人困于地道，竟然已度过一天。那连环山庄往日灯火通明，今日却无一丝声息，黑黢黢的隐于夜色之中，莫雨心下暗忖，那连环山庄庄主被杀，正是被人发现之时，早应闹将起来，如今却安静如斯，不知是何原因？他也不愿多想，总之不是好事。
穆玄英立于他身侧，也朝那方望去，此处山崖之间，只闻虫鸣窸窣、山风呼啸，却无一丝其他声响，那连环山庄，更是沉浸于夜色之中，更显出一番肃杀之气。
莫雨忽道：“毛毛，我要去那连环山庄再走一遭。”
穆玄英想都没想，立刻道：“我和你一道。”
莫雨深深看他一眼，道：“好，那便走罢。”
两人身形一动，便朝连环山庄掠去。
还未到那里，穆玄英便闻到一股焦糊味道，心知不好，待到了那里，更为惨状所惊。
只见偌大一个连环山庄，竟被一场大火烧作焦土，残垣断壁，好不凄惨。穆玄英在庄中徘徊一圈，想来这里应烧死了不少人，还能见到尸骨残余，只是大部分应当都由其他武林人士收殓整理了，穆玄英见到山庄惨状，眼圈微红，颇为感同身受。
莫雨也在山庄中转了一圈，他心细许多，注意到他与穆玄英掉下来的地道已经被毁，而死去的易承风庄主，尸身也不知所踪，不知是已被收殓，还是在这之前便毁尸灭迹，他心下正暗暗盘算，见到穆玄英伤感，便过去握住他一只手，像小时候安慰他般，轻轻搂住他。
他多年不见穆玄英，竟有些不知如何与他相处，心下还将他当作那个自己没有保护好的毛毛，这也算是莫雨心病，穆玄英心中知道，也不反抗，倚在他怀中，低声道：“雨哥，这人……不管为了何事与你有仇，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我……我绝不会放过他！”说道最后一句，斩冰断玉，可见心意坚决。
莫雨点了点头：“好！”他知道毛毛一看此景，便想起了稻香村当年毁村之事，“毛毛，我们再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正待四处查阅，忽听远处微有风声，两人耳力俱佳，心知有人来到，略一迟疑，莫雨将穆玄英右臂一托，低喝一声：“走！”两人躲在不远处的树林，只见一个黑衣人，身形颇矮，匆匆自夜色而来，在这废墟中巡视一周，又纵身而去。
穆玄英贴着莫雨的耳朵，悄声问道：“雨哥，我们跟着他去么？”
莫雨只觉一股微微的热气在耳边，心中微动，却立刻按捺下，沉声道：“当然要去，”嘲讽一笑，“要不然怎么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二人是江湖年轻一辈的翘楚，尤其是莫雨，年纪轻轻就已跻身“十恶”之中，更加以王遗风亲传弟子，造诣颇深，已得红尘派精髓，想要隐匿行踪追踪一人，自然不是难事。两人随着那黑衣人前行，却觉路线颇为熟悉，穆玄英悄声道：“雨哥……这，好像是我们从那密道过来的路啊。”
莫雨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穆玄英侧头看向莫雨，只见他面容冷峻苍白，双目紧紧盯住前方道路，心下暗道：“不知那人到底跟雨哥有甚么深仇大恨……”转眼又想到谢渊绝不会允许自己与莫雨一道，又心中暗自发愁。
他们随那黑衣人来到密道出口，见那人在洞口徘徊一阵，不住嘿嘿冷笑，转眼又纵身而起，向不远处树林间窜去。那林子地处山间，荒僻无人，林中有许多野兽出没食人，是以人多不去，现在仅剩一座废弃的猎人小屋，孤零零立于林中。
那矮个子黑衣人一掠而入，穆玄英和莫雨紧随其后，他们怕惊动屋中之人，便躲在稍远的树上。
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听得不甚清晰：“……那密道果真被动过了？他当真知道如何解开机关？”
一个有些苍老嘶哑的女声答道：“不错……他当真知道那密道解法，”声音忽转恶毒，似带着无穷的恨意，“莫家人竟然没有死绝……那疯子果真是莫天蓝的孽种！”
穆玄英心中重重一跳，这些事果然是冲着莫雨而来，想来将他二人骗入密道，也是为了确认莫雨的身份。他想起了小时候谢渊给自己讲的故事，莫天蓝就是莫雨爹爹的名讳，不禁伸出手去握住莫雨的手，触手却是一惊，只觉莫雨手掌冰冷，一股寒气沿自己胳膊而上，莫雨反手握住他手掌。
另一个颇老的男声“嘿嘿”笑了起来：“果然如此……看来我所料不错。”
另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中似有不满：“何必如此麻烦，到时我只要那东西，你们这一番布置，可莫要将我的计划打乱。”
苍老的男声嘶哑笑道：“公子莫急，说来你还是我等主上，我等自然不会误了主公大事，只是这莫雨……”他嘿嘿笑着，不再说话。
那嘶哑的女声却低叫道：“莫家人只要还留在世上一个，我就绝不会安心！不让那疯子尝尽痛苦绝望而死，我决不罢休！”
那年轻男声笑道：“所以你布下此局？当真好手段！可惜我看那莫雨和穆玄英也未曾上当。”
穆玄英抬眼看了莫雨一眼。
那女声语音带着得意的狠毒：“他们二人交情倒好，可浩气盟主和恶人谷主怕不是如此罢？”
穆玄英心中一颤。
那苍老男声笑道：“在那小疯子心中，那姓穆的娃儿怕最是重要，若是让那娃儿来杀他，恐怕他是动也不会动一下的。恶人谷的人哪里怕人追杀，可若是杀他的是那娃儿呢？哈哈哈！”声音中满是恶意。
穆玄英心中大震，这些人打得竟是这样的主意！想让自己看到雨哥如此作恶，两人从此对立，雨哥心中心病愈深，到时若是一个不慎，岂不由他们摆布！
那女声接道：“我倒是没有料到，这穆家小子倒也不笨，可他若是想为那疯子洗脱名声，必是要得罪了浩气盟，这些正派中人都是这般假仁假义的模样，让他们自己遭罪倒也罢了，若是拖上整个门派，想必日日都要左右为难，那小子痛苦，莫雨那疯子只会比他痛苦十倍百倍，到时我的目的岂不达到？”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我可在那密室中，给那莫家疯子留下了一份大礼。若他不是莫天蓝的孽种倒也罢了，若是……那可就有好戏看了。”那女声笑道。
那年轻声音带着一丝不耐：“我不管你想怎么报复莫家，我只想知道，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到手？”
那苍老声音道：“不急……那东西毕竟事关重大，此地虽然隐蔽，也怕留下痕迹，不若去我地牢。”
想来是屋中人点了点头，忽地几个身影自屋中飞出，身形奇快，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穆玄英和莫雨二人自树林中走进小屋，那几人行事颇为谨慎，屋中丝毫痕迹也未留下，若非证实了莫雨身份十分得意，也不至于在这里就说起话来。
莫雨冷眼环视屋中，忽地薄唇微微一动，浮现一个冷笑：“我倒要看看，这几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穆玄英皱眉道：“雨哥，虽说不要打草惊蛇，可如今既知他们要对你不利，那我们更要先发制人，我想还是跟王谷主和谢叔叔说一声……”话还未完，便被莫雨打断：“跟他们说又有何用？那些人针对我而来，竟然还妄想将你牵涉其中，”他冷声道，“当真是痴心妄想！”
他转身对穆玄英道：“毛毛，你跟我回恶人谷，我倒是想看看，你就待在我身边，他们还能怎么下手！”
穆玄英道：“雨哥，你说什么胡话！我怎能跟你回恶人谷！”
莫雨上前一步，几乎贴着穆玄英的脸道：“你也听到，那些人的意思，无非是要杀莫雨，先害穆玄英！你知道你对我的重要，还敢到处乱跑，是等着要那些人抓住你来要挟我？不行！只有将你放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才能够放心！”
穆玄英听得莫雨赤（）裸（）裸地说出自己对他有多重要，面上不禁微微一红，随即听到他后面的话，这红晕却成了愤怒：“难道我还是个小孩子，非得要人保护才成？雨哥，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摆出一个拒不合作的姿态：“我能够保护我自己，我不是那个几年前的孩童，雨哥，我还能够保护你！”穆玄英恳切地说着，“你还记得我当年说过的话？如果我成了你的累赘，宁可一刀捅死自己！”
莫雨勃然大怒，手掌一挥，“啪”的一声，小屋中的那张桌子登时碎成一片一片，他怒道：“你竟然还敢说这种话！”
他多年生活在恶人谷，在谷中凭力量说话，早已是说一不二，除了王遗风，无人胆敢违逆他的意思，唯有这个傻毛毛，仍旧倔得要命，还总是想保护自己，真是让他又爱又恨，不知如何是好。
屋中一阵寂静，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半晌，穆玄英叹了口气，先软了下来，柔声道：“雨哥，我错了……”这么多年来，穆玄英也懂了莫雨的心思。
莫雨见穆玄英认错，脸色好了许多，只是还不说话。穆玄英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低声道：“莫雨哥哥，你别生气……咱们先不说这事好么？我想陪你查清这件事，你不喜欢我陪着你么？”
莫雨也叹了口气，忽地将穆玄英紧紧搂在怀中，他两人个头相当，穆玄英将脸贴在莫雨脸侧。他们二人从小就是如此亲密，根本不觉得两个男人如此相处有何不妥之处。
“傻毛毛……”莫雨道，“我是担心你。”
他也心知毛毛不会屈服他的安排，只是这种感觉给了他一个讯息，让他十分不满意：这个毛毛，果真长大了。其他那什么阴谋、什么陷害，在莫雨这里完全算不上什么，就算将全天下的恶名全安在他头上，他也不会在乎。
穆玄英在莫雨怀中，忽然挣脱出来，皱眉道：“雨哥，我刚刚想到，之前那屋子里的人所说，他给你在密室中还留了一份‘大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我们在密室中并未受伤，我隐约觉得，那人说的东西，是为了验证你的身份，针对你一人，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先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莫雨断然拒绝：“不用，就算真有什么事，寻常大夫哪里管用。”
穆玄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心里想，雨哥啊，到时真有了事，那不就晚了吗？可他深知莫雨性格，知道劝说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莫雨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道：“这里不是久待之所，先走再说。”
两人出了树林，来到大路上，莫雨看着走在身边的穆玄英，忽道：“毛毛，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穆玄英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了，要陪你去查这件事吗？”
莫雨忽然一笑：“不用向你的谢叔叔说？”
穆玄英道：“啊哟，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们赶快到大理城去，找个地方给谢叔叔写信！”
莫雨：“……”
他忽然又道：“毛毛，你还记得我们刚从稻香村出来时的事么？”
穆玄英一听便笑了：“怎么会忘。”
那时穆玄英还小，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莫雨身旁，莫雨有时嫌烦，悄悄走掉，那傻孩子也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等着他，等急了也不哭，只是红着眼圈，拉住过路的人，问：“你见过小雨哥哥么？”路人有好心的，便给他买个包子坐在路边边吃边等，若有脾气暴躁的，只是说：“什么小雨大雨，没见过！”毛毛便也不言语，只站在原地等待。
莫雨喜欢欺负毛毛，却见不得毛毛给别人欺负了去，每到这时，便跳出来，狠狠瞪那路人一眼，拉了毛毛就走，毛毛欢喜得不得了，将自己舍不得吃的包子递到莫雨嘴边，糯糯道：“小雨哥哥，包子给你吃……别扔下毛毛一个人……”
莫雨就狠狠咬一口包子，在毛毛额头上一敲：“笨蛋！若是咱们俩分散了，就到稻香村去等！不是说好了吗！”毛毛傻傻一笑：“咱们俩没分散啊！”莫雨被他搞得没脾气，只得把这句话重复上十遍八遍，好让他记住。
“当年咱们从村子里出来，我都跟你说什么了？”莫雨恶狠狠瞪着毛毛。毛毛嗫嚅道：“小雨哥哥……说，要我听话，要不然就不要我了……”忽地眼圈一红，抱住莫雨手臂大哭起来：“小雨哥哥别不要毛毛！婆婆不在了，小月小白都不在了，毛毛只有小雨哥哥了！”
莫雨听得这话，心中也是微微一酸，粗声道：“谁说不要你了！这世上只有我要你，所以你也必须听我的话！”这话在他们从稻香村逃出的那个夜晚，他就对毛毛说过。
当时的稻香村已成为一片火海，莫雨满脸尘土汗水，衣服破破烂烂，一手死死地拉住已经哭得呆住的毛毛，毛毛人小力微，却丝毫不害怕，边哭边挣扎着想回去救人，莫雨心知稻香村的人已经毫无生路了，只能将毛毛用力抱起，举到自己面前，粗声对他说：“毛毛别哭！不许回去！从今天开始，就只有咱们两人了！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要你，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他把毛毛背在背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向村外跑去。
毛毛像一只小猫挂在莫雨身上，他俩同是孤儿，尽管莫雨总是欺负他，扔掉他的布娃娃和肉包子，毛毛私心里还是将他当做自己最亲的亲人，而且小雨哥哥嘴硬心软，他早就知道了，他凑在莫雨耳边，悄悄说：“我知道小雨哥哥好，我一辈子都不离开小雨哥哥！”
莫雨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当时的他却没有想到，说一辈子不离开他的毛毛，终有一天是会长大离开自己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曾随东西南北路，独结冰霜雨雪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