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无归》眺望远方

71、己所不欲

　　方才醒来时惊觉申时将至，屋内静悄悄，大少不知去向，地上胡乱扔着原本裹伤的布条。他不及其他，匆匆擦去伤药着衣出门。
　　黑衣单薄，冷汗沾湿后背，洇出一大片湿意。林逸风颤着手，伸向颈下领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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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请用茶。”凌大少双手捧了茶盏送到庄主夫人面前。
　　“宇儿今日如此孝顺，母亲心里倒有些不安。不会又有要事？”庄主夫人捏着绢帕沾沾嘴角，微笑。
　　这孩子近日与往常不同，知道每日来看看她这个母亲，她实在是欣喜。
　　母子私下里说话也随意，不像母子倒像是姐弟。唉，自己是这个性格儿，在儿子面前，就不用端着了。
　　凌大少见母亲心情不错，赶紧凑趣“古人说读书明理，儿子近日用功读书，自觉书中讲得也有几分道理。母亲该高兴啊，怎么反倒取笑？”
　　“嗯。读书是好事。只是《弟子规》这类书总还是浅显了些，你自己学也不成。年后，总得有个师傅带着，四书也该学起来。咱们这样人家，虽说不指望你登科及第，也要学着管着这一大群人才行……”
　　“知道了。母亲，孩儿想有个伴读。”“什么伴读？明心见性这几年不是一直跟着你读书的？”
　　“他们两个，哪里是读书？就是哄着我玩。倒是新来的暗渊，我看还行。”
　　柳展眉扯了下自己的袖口，“他白天在你那里，没有好好尽责吗”
　　“他说自己只是近卫。就会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凌靖宇偷眼打量母亲，“让他十二时辰跟着，我要好好教训。”
　　“他跟着，你就能读好书了？”
　　“反正肯定比以前好。”
　　“这事，你自己跟父亲说去。只要你肯用功，想你父亲不会阻拦。咱们家有今天，都是你父亲的心血。你早一点学着，也好为他分担。”
　　“知道了，爹年轻有为振兴家门。哎，娘，你们从来也不提爷爷奶奶，外公舅舅也不提，可是，我总有叔叔伯伯的吧。我有一次在父亲书房看到一副字，那落款是给爹爹的，嗯，好像是说，甲戌冬日赠弟子文，子文不就是爹的字？”
　　庄主夫人瞥了儿子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叹气道“那副字可是笔力劲挺又刚柔相济？”
　　“好像，是挺有劲儿的，也蛮圆润。”凌大少挠挠头。
　　庄主夫人“噗嗤”一笑，“你呀，还说读书用功，这一下子就露馅了。说回来，你今日习的字怎么没有带过来？”
　　“忘了。”凌大少撇撇嘴，说着说着就绕回我身上了。母亲，你倒是告诉我…”
　　“夫人，庄主回来了，已经进了院门。”丫头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凌大少赶紧站起来“儿子要回去写字了。明日再来看望母亲。”
　　“怕你父亲问功课吧。去吧。”庄主夫人站起来整理衣衫迎出去。

　　“又躲了？”林沛然走进来，脸色不预。
　　“从小，在孩子跟前你就没个笑脸，见了面不是问功课就是考校武艺，他能不躲才怪了。”
　　“不问功课武艺，那还有什么要问的？别的，都是当娘的事。”林沛然硬梆梆的接道。
　　“知道了。当娘的就该瞎操心。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庄主夫人疑惑。
　　“没什么。庄子里的事。”林沛然摇摇头。“算了，不说他了。你方才说到靖宇习字，如何了？”
　　“很是不错呢。你看。”庄主夫人起身取过两张纸。
　　林沛然看了一眼，放下茶杯。字迹有些熟悉，但绝非靖宇。“这孩子读书不用功，连写字都敢糊弄。真是该打！这是什么人写的？”
　　“靖宇身边最近多了个人，你庄主大人不是不知道。”
　　“你这是何意？”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细看，掩饰眼眶微微的湿润。满纸扑面而来的熟悉，这是她的字！那是我的儿子！
　　柳展眉笑笑，“靖宇有个人陪着一起读书习字也不错。明心见性毕竟性子跳脱了些。”
　　“近卫不是伴读”。
　　“近卫又是伴读，不是更好？”柳展眉又取了一张字递给他。
　　“嗯，字倒是端正了不少。”林沛然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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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岩看着眼前的后背，一时无语。六十鞭子的伤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这样的愈合程度，伤药必定不是凡品。
　　绝大多数的伤口已经收敛，甚至结痂。
　　“你私自上药？”声音刻意收敛了震惊，多了些威压。
　　“属下，属下…”林逸风内心挣扎，若承认，绝逃不过又一次鞭挞。可，事实在眼前，不认又有何用。
　　“是少庄主吧。”
　　“…是。”
　　“那便不算私自上药。”
　　没等林逸风舒一口气。墨岩又接着问“你事前提醒过，你不能用其他的药？”
　　“属下…没有。”
　　“你想用这药！”墨岩语气不善。
　　“不。属下不想。”这是真话。若有选择，他宁愿痛着。
　　“你还是用了。这就是结果。”
　　“…”六十鞭，或者，加倍？林逸风不敢想。
　　后悔吗？自己赌输了。可，谁能知道，墨岩今晚会来观战？
　　“你这几天对战无一败绩？”
　　只不过才五日未败而已。墨岩为何要问？
　　“属下侥幸。”
　　墨岩皱眉，“你…”
　　眼角瞥见人影，住口，转过身呵斥，“谁？进来！”
　　那人一哆嗦，施礼后忙说“属下青三。见过总管。”
　　“什么事？”
　　“庄主命人传话。请总管去书房。”
　　“还有什么？”
　　“没有了。”
　　“我盏茶时候就到。去吧！”
　　“是。属下告退。”

　　这不早不晚的见我有什么事？明明知道我这个时间忙着替他教儿子。
　　墨岩也不转身，漫声吩咐“你回去，仔细着明日早课。”一边负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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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过一场大劫。
　　林逸风回到房内，余惊未平。
　　室内阴暗，寒冷一日甚过一日。习惯地抬头，小窗已被严密封死，再见不到一颗星辰。
　　转身从内锁住房门，盘坐床上，闭目良久。
　　缓缓提气，内息一丝丝从丹田起，艰难流过经脉，熟悉的温热蔓延全身。
　　墨岩的手法很凶悍，却奇妙地没有留下隐患，忽略烈火灼烧般的剧痛，墨岩算是又帮了自己一次。
　　只有他知道，为了平复身体里的内息冲突，自己屡屡尝试。开始他试着把那人内息化解，却发现它细小却坚韧，根本无法撼动。再试着驱除，也没有竟功。最后，只能任其停留在经脉中。可是，它又不时地在自己运功时悠游而出，游走不定，结果往往是内息冲突。
　　早课墨岩不许用内力，晚间对战自己根本不敢调动内息，这些日子尚可应付。可若对敌，不能调用内力就必败无疑。
　　也不知那边怎样了。那位少庄主若真的焦急，必会争取这段时日将自己留在身边。若这半月不用在墨岩眼皮底下胆战心惊，完成习字的把握也能更大些。
　　心绪不宁，内息也渐渐躁动。林逸风急忙收功。
　　终于走完了一个周天。
　　轻轻站起来，绕圈走动。林逸风试图平复内心的狂躁不安。每次运功到后来，都要想起李氏兄弟，这两人，一个取走了自己性命一样的玉，一个在自己体内留下了化不掉驱不出的内力。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就必须去见他们。
　　时日将近，怎么办？！
　　他突然一掌拍向地面，手掌被反击之力震得剧痛。他不管不顾，一掌接一掌，出掌越来越快，连续十余下，掌心裂开，鲜血淋漓。
　　地上，一个明显的手掌痕迹。
　　耳中，传来朱三月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子，你疯了！还要不要我老人家睡？！”
　　林逸风紧盯着地面的凹坑，呼呼喘气，嘴角扯出一丝笑，目中有疯狂的光一闪。
　　不一时，地面无声沉下去，朱三月三两步跳上来。“你小子，皮又痒了！”林逸风半跪地上慢慢抬头微微一笑，“你待如何？”
　　朱三月哪里见过暗渊如此胆大挑衅，怒不可遏，跳过去。
　　斗室中顿时拳来脚往，打的不亦乐乎。
　　朱三月发觉，这小子真的疯了！
　　前几次，还知道守护身上要害，这次毫不顾忌、毫无章法。之前还当活动手脚，反正这小子经打的很。但这样村夫打架还有什么意趣。他突然跳在一边，“住手！住手！不打了！”
　　“不打，行！你今夜就不要睡了。以后，也不用睡了。”林逸风手背狠狠擦掉嘴角血迹。
　　“你自己找打，我老人家可不奉陪。”朱三月不想跟这个疯子再纠缠。他刚刚跳下台阶，林逸风身影一闪竟掠过他抢在了前面。
　　“你干什么？！”朱三月猝不及防被点了穴道。
　　“不干什么，请你好好睡一觉。”林逸风闪身躲开朱三月倾倒的身体，眼见他翻滚着摔下十余级台阶，跟着走下去。
　　“你不怕我告诉墨…”朱三月摔下去时调整了身体，并没有大碍，但也头晕目眩，觉得浑身各处都疼，一时仰面朝天起身不得。
　　“告诉谁？”林逸风蹲下来打量，“墨总管？他哪里知道你去而复返，没有赶着出门坑蒙拐骗逍遥快活呢？”
　　“你既然听到我们说话，也知道我几天回来。到那时他总会知道。只要他知道…”林逸风目中露出惧色，朱三月得意。
　　林逸风站起来低头冷漠看着他，“十日么，你早已经死了。死人永远没有活人有用。”
　　朱三月一下睁大眼，不敢相信“你敢杀我？”
　　“不敢！我怕脏了手。”
　　“你不能杀我。我引你来事出有因。”朱三月抬高声音。
　　“我不会再信。你这个腌臜龌龊的江湖老骗子！”林逸风咬牙切齿，从他怀里掏出一团物事塞进他嘴里。
　　朱三月两腮鼓起，挣扎，却不能发出声音。
　　随手打晕朱三月，扣在垂落的铁链上，林逸风取了盏地上点着的昏黄灯烛，凭记忆向上次见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