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无归》眺望远方

70、此物涅槃

　　“不对，少爷，他故意的。这都一个时辰了，一篇还没完。”明心仔细看看几案，大声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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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大少拿了本闲书，在后院晒足了回来，听到的第一声就把刚刚的好心情化为乌有。
　　他唰地阴沉了脸色。几步跨进门。
　　林逸风千辛万苦，眼见着还有几个字就写完，却被明心这一声大喊惊的手抖了抖，笔尖未及抬起，在宣纸正中拖了一道粗重墨痕。
　　映着日光，那人布满冷汗惨白的脸上一丝惋惜懊恼明明白白进入盛怒的凌大少眼里。随即，见他放下笔，撑着几案慢慢起身晃了晃，默立。
　　“你…”明心尖利的声音刚出口一个字，就被凌大少喝止“出去！看好你的门。”
　　明心也知道自己一声大喊毁了一张字，但那不过是一张字而已。少爷他何时冲自己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都是这个该死的暗渊！明心愤愤跑出去。
　　室内两人默然。
　　凌大少突然走向内室，道“进来。”
　　林逸风犹豫。凌少爷回头冷笑，“怎么，还要我请？”
　　林逸风听不到，但知道白五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守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墨岩一定会知道，但进入内室…事后也可设法遮掩。

　　内室没有过多摆设，一桌一椅一张床，空阔的奇怪。凌大少看着默然而立的近卫，心里的火气一阵阵按捺不住。
　　“怎么？还要我亲自提点近卫的规矩？”
　　林逸风叹气，这位火气果然很大很记仇。
　　“是。近卫怎敢与主人谈论交易。”林逸风作势要跪。
　　凌靖宇对他言外之意非常清楚，“算了算了。你这是成心气我。”
　　“属下不敢。”
　　“不敢？什么你不敢。不要在我面前伪做胆怯。你我心知肚明，只要到了那一天，你就会离开。”凌大少突然压低声音。
　　林逸风低头。凌靖宇猜出来不奇怪，这本就是两人达成一致的条件。
　　“你来山庄是我逼迫你，沦落至此，可说都因我一时动念。这些时日，你是不是日夜都在恨我？是不是无时无刻都想着逃走，嗯？”
　　林逸风并不抬头，双目看地，淡淡道，“属下不敢。”
　　“换了我也恨。不过，你恨不恨的，本少也不在意。”凌大少一挥手。
　　“属下…的确不敢恨谁。”
　　“你敢不敢，这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凌大少一翻手。
　　“拿去。”
　　凌靖宇手里托着一枚药丸伸到他面前，“尽管用。”
　　林逸风黯然，这就是他曾服用的解药，只能缓解，下月准时发作，这一点自己亲身试过无需质疑。
　　这种东西本就是为了长久控制服用之人，又怎会有根除的解药。他只得寄望于找到这所谓解药的配方。
　　凌靖宇告诉他“不用想。药方有没有还在两可。就是有，你也拿不到。只能从药丸入手。”
　　“药丸我给你，每月两颗。但不能保证多久被发现，所以你要快。事成后药方我要一份。你要走我绝不阻拦。这期间”他眨眨眼，“要事事听我吩咐。当然，我也会帮你一把两把。”
　　林逸风垂下眼，按下心中汹涌的不安，快速条分缕析。
　　药丸交给合适的人，也不一定能研制出药方，何况他必会在时间上给予限制。他也深知此事之难才故作大方给我药丸。他拿准了我必不会放过机会：即使大海捞针，我也定要一试。
　　“主人但有所命，暗渊不敢不从。”他如渴急之人，即便饮鸩也顾不得。干脆利索应了。

　　这桩买卖稳赚不赔。凌靖宇满意拿住了这人软肋。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给你半月，我必须出庄，也…不想母亲生气。你明白吗？”
　　“是。明日起…十五日内，属下可以完成一百五十篇。”林逸风已算清楚这十五日内的早课对战。只要不出意外，他有八分把握晚间不再被罚，只是墨岩早课的小伤，不至影响太大。
　　凌大少皱眉，“一百八十。”
　　林逸风沉默，这位少庄主自己一点都不愿动笔了。
　　“你不愿？那当我没说。这药丸子你也不用要了。”凌靖宇收回手。
　　“好。一百八十。”
　　“你记好，别想着敷衍。此刻起，我吩咐的事你若不尽力，这药丸子，就连一颗也没有。”凌靖宇冷漠收回手，慢条斯理装进小小瓷瓶。
　　“是。…但若尽力而为却达不到主人意图…”
　　“别和我讲什么条件，我吩咐的事，只要你尽力，就不会完不成。若完不成，就是没有尽力！”凌靖宇蛮不讲理惯了，这歪理讲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
　　“…是。”林逸风知道自己不得不接受。这世上，若有什么比死还难，那就是终身为奴，生死受制于人了。
　　“很好。”凌靖宇将瓷瓶抛过来，“今日便宜你，少爷正好有些外伤的药，要看看效果如何。”

　　凌靖宇说的轻松，待亲眼看到暗渊几乎没有一点完好的后背时还是愣了片刻。他平日练功蹭破了皮都疼，何况这样皮肉翻卷的伤口。六十鞭，竟然，竟然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凌大少第一次看到了所谓惩罚的结果。
　　定了定神，凌靖宇亲自动手上药。他自己感觉手很轻了，可是，那伏在软榻上的人仍然抑制不住地颤抖，颈间突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林逸风咬牙闭目，气息粗重急促。这伤药的味道很熟悉，熟悉到一旦闻到就不由自主地恐惧，恐惧到不能动，连逃跑的想法都冻结，深刻入骨。
　　这伤药，曾经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令他沉于人间的黑暗中无法自拔。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是涅槃。”凌靖宇有些得意，“我偶然间得到，据说很好用。”
　　“…好名字。属下记住了。”

　　凌靖宇见暗渊深深吸了口气，侧过脸咬住自己垂落的一缕头发闭目不语。他双拳紧握置于脸旁，仿佛要把自己嵌进软榻，身体却颤抖的更加厉害。

　　上药真的很麻烦！
　　大少破天荒认真了一回，出了一头汗。
　　走回前厅命准备饮食。小红很快提了个食盒回来，一一摆上桌。退了出去。
　　大少从小不喜用饭时别人守在跟前倒茶布菜，也算怪癖。庄主夫人跟前还不敢太放肆，自己的院子自然由着他。
　　饭毕，也不叫人收拾。自己就在桌前盘膝坐了一会儿，凌靖宇侧耳听听，这么久一点声响也无，会不会晕过去了。
　　这涅槃，后劲比逆心丹发作还厉害。这玩意究竟是不是伤药。

　　申时，林逸风准时出现在习武厅。
　　墨岩见他悄然站在台下，肩背挺直垂手而立，除了脸色苍白些，看不出两天前严重的伤势。
　　封了他的内力，小惩大诫，墨岩对这胆敢隐瞒的小子颇为不满。如今且让你逍遥几天，等伤好了，咱们再慢慢算账。
　　墨岩不动声色的眼光扫过来，林逸风就感觉一股寒气罩体，握了握手，有点凉。
　　默默观战，林逸风逐渐入神：观察对战双方的出手及应对，判断哪方在哪一招一式落败或胜出。若对手是他，我该如何用最小付出获胜。不能力敌，只能以快取胜，但若脚下被阻，就必败无疑。轻功进境须内力支撑，可是我的内息连续走岔经脉，也不知…不由自主提了口气，封住的内息如同刀割，他抬手抚住胸口，脸又白了几分。
　　他这才从入神中醒来。眼角余光瞥了下墨岩所在，立刻看见一道严厉的眼光扫视过来，忙放下手，定了定神，却再不能静心观战。

　　好容易结束。墨岩吩咐“暗渊留下。”
　　其余人静悄悄离开，那落败被罚的也不敢稍有迟滞。
　　很快，大厅安静如夜。
　　“明日开始，一切照旧。”墨岩盯着林逸风紧握又迅速放松的双拳，慢慢踱下木台。既然知道怕，为何却不知悔改，反而一而再地擅自妄为。
　　墨岩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仿佛踩在心上。林逸风不由后退一步，侧身。
　　“重复。”墨岩走下来停在林逸风面前。
　　“是。寅时至卯时早课，辰时到未时随侍少庄主。申时晚课、戌时对战。”
　　“嗯。何时用饭？”
　　“属下…不知。”林逸风沉默片刻，轻声道。
　　“早晚两课，若完成，在辰时、未时前去竹院你的住处用饭。记住，过了这两个时辰，你就不用再吃了。”
　　“…是。”

　　“受着。”墨岩伸手扣住林逸风脉门，一道霸道的内息猛然撞进经脉，迅速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墨岩内息刚猛、如洪水决堤一般冲开林逸风被封住的穴道，他心中不悦，此时有意加了些力。
　　林逸风如中巨锤，双膝猛然磕在地上，双手艰难撑住地面，咬牙忍住欲冲口而出的痛呼。
　　墨岩一早放开手，冷眼看。突然抽抽鼻子，脸上疑云渐起。
　　“起来。”
　　“脱了。”墨岩点点林逸风肩膀。他眼光何其锐利，一眼看出昨日严密包裹伤口的布条已不在。而鼻端传来的淡淡气息让他升起怒意。
　　林逸风内息涓涓细流般流经全身，墨岩内力带来的剧痛稍稍缓解，身体还未停止颤抖，忽然入耳这冷冷的两个字，心中一惊。

　　方才醒来时惊觉申时将至，屋内静悄悄，大少不知去向，地上胡乱扔着原本裹伤的布条。他不及其他，匆匆擦去伤药着衣出门。
　　黑衣单薄，冷汗沾湿后背，洇出一大片湿意。林逸风颤着手，伸向颈下领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