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惊变(二) ...

  •   冲出堡,沿路狂奔,忘了调息,忘了隐匿身形,忘了不许擅自出堡,直到踉跄着停下。眼前仍然是二师兄的眼神,诡异的可怕。不,那不是他,那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我该怎么办?师娘,师娘走了,还有师父……,想到师父不由心中一突,曾经如同严父一样的师父,现在形同陌路。
      师父,不再是以前的师父了,那一次次扫过他时冷漠的眼神,将他满心的希冀逐渐变冷,冻成了冰。终于在那天彻底将他打入无望的深渊。
      望着满眼秋色,本该是踏秋的日子,如今,只剩了他满腹惶惑。怎么办?
      后山,清冷静寂,间或一两声鸟鸣。
      耳边听到的,还有林间异响,似乎,有人影一晃。
      回过神,便知这次又错了。心神惊惧下,忘了太多。后山,如今不可擅自来了。无论如何,山下的那个家,还是要回去。
      山下,那一片错落的院落,就是十几年来自己的家。曾经,师娘怜惜的眼神,是自己对这个家最深的眷恋。阳光通透,照在宽敞的练功场上,弟子们陆续出现。今天,是旬日,弟子们切磋武艺后能够聆听师父点拨,历来是弟子们不愿错过的大日子。弟子们已经规矩站好,师父来了。林逸风微微一笑,没有看到那个厌弃的老五,师父他,是不是很快慰。
      半月后,又是一年中秋,一家人团圆,简单的家宴气氛很好,师父终于自师娘去世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从前。
      林逸风随众向师父行礼,看到师父久违的笑脸,心下暗思,也许,可以求师父原谅,即使不能回到从前,只求能不再冷漠相待,只求能平安留下。
      师父命他留下,却审视着,不发一言。面无表情的目光瞬间冰冷了一腔期待,他在等待中气息凌乱。终于,听到师父那句“去罢,今后不必再请安”的话而崩溃,他嗵地跪下,眼泪涌出,膝行两步颤抖着想去拉住师父衣袖,却又不敢,最终,只哽咽地问出“为……什么,是师父不要我了么”?最终,他没有得到回答,师父甩手进了内堂。
      师父的话将他打入绝望深渊。除去当值,林逸风几乎足不出户。
      他的心已如这空留孤寂,四壁萧然的居室,只有四面八方的冷风肆虐。
      这让他无比孤独恐惧,恐惧日夜增长,困住他的人,也困住了他的心,不知不觉间已深刻入骨。
      再过了半个月,堡中人渐渐疏离,日子愈加痛苦难捱。他想过离开,但有限的几次离开堡门的试探让他明白,自己身周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盯着。
      那日午后,他独自出堡。师母的坟茔如新,他仔细拔去几根已有些枯了的草,培了土,长跪在墓前,默默俯身行礼。天地间一片静寂,他贪享着,内心的冷寂终于褪去了一些。甚至自嘲着想,欠债还钱,二师兄说他欠的,他还了便是。二师兄自小骄傲自负,自己也是到大些才知道他性情竟是变本加利,不仅师兄弟间相处日远,对下也是越加严苛。如此,自己不过多受些皮肉之苦,待他消了气也就是了。师母那样的善良,待自己如亲母,就当,是还她的恩情吧。
      如此清冷的所在,周围略有声响便入了耳中。他方才行礼时便察觉有人,却始终只在远处,待自己起身时那人却逐渐远去。他眼光扫动间便看清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他眼光有错的话,那随风传来的熟悉药味也更加确认。那人每日给他敷伤,便也染上了味道。只是赵二一个沉默朴讷的堡丁怎会有如此轻功。一瞬而过的疑虑被自己打消,二师兄常陪师父外出,自然是要有个得用的人。他本来就不是单纯来照顾自己的,自己之前便已思及,此时又何必多想。
      只怕,他是来看着自己。想要离开,只怕还要再等等。想到二师兄给自己新立的规矩,他咬牙苦笑,忍耐,一定要忍耐。倘若妄动,私自离开,那便是坐实了叛徒罪名,以四堡如今地位,无论如何处置一个叛逃的弟子也不会有阻碍。那后果,他不敢想。
      留下来,也许还有希望,也许有一天,二师兄会大发慈悲原谅自己,师父也会重新接纳他。

      如平日一样,晚餐后。
      天边还有落霞。此时,是一天中最为放松的时候。林逸风回到房中,不一会儿便又出了门,快速来到二师兄的院中。院里没有人声,静悄悄地,院中那棵高大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了不少。回身合了院门,林逸风径直走到梧桐树下,从怀里取出一条黑色的皮鞭,双手举着跪在树下。
      每天跪一个时辰,受鞭二十。这便是二师兄新立的规矩。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不知何时能够结束,不知何时可以求得原谅。
      夜幕渐落。林逸风一动不动地跪着,仿佛已化身为石。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四周仍是一片静寂。难道又是饮酒,看来今天又得夜半才能回去。心里不由暗叹,明天,是自己当值,看来是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从第一天开始,虽然说每天跪一个时辰,其实大多数时候总是超出,雷震不回来,他就得一直跪着,直到雷震回来打完二十鞭子才能回去。
      额上已经出了汗,高举的双手早已麻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却稳不住双臂的颤抖。微冷的风细细地吹着,膝下的泥地变得坚硬无比,象跪在粗砺的石板上,寒气透入双膝,针刺般的疼痛,却不能让他从渴极思睡的渴望中清醒。
      恍惚间闭上眼,身体仿佛在旋转,真想就此倒下好好睡一觉。昨夜回去的太晚,上了药的伤口剧痛无比,一夜无眠。白天轮值,一日无休。连着三天了,他只睡了八个时辰。
      可是,他不敢睡。那日跪着时竟睡着了,结果二师兄狂怒下运了内力的四十鞭几乎要了他的命。即使再想睡,也要忍着,他身体颤抖着,下意识咬住嘴唇,痛意使他稍稍清醒。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伤药,二师兄那天亲手给他涂抹,他感激得不敢相信,以为有了转机,待感觉到背后突然强烈的剧痛再看见二师兄阴冷的笑才明白,那不过是为了使自己更多一重痛苦罢了。看来那日拒食的药丸,他竟又变了个法子给他用了。平常的伤药抹上清凉止痛,那药抹上后却比鞭打更加疼痛十倍,火灼般的痛直至黎明时分才稍稍减缓。
      不知有什么成份,药的效果惊人地好,惨不忍睹的红肿渗血鞭痕,第二日申时前后便恢复如初,自然,疼痛也是到申时才会真正停止。因此,不知不觉中,申时到酉时,成了他一天中最盼望的时候,虽然除了用晚餐,他都得跪在地上等待下一次鞭打。但毕竟是一天中难得的不必捱着鞭痛的时光。嘴角泛起自嘲的苦笑,自己都不相信竟到了如此地步,他的愿望竟可以如此卑微,能够有一场不痛的好睡。
      那日二师兄的话犹在耳边,“为你恢复得快些,要记得让赵二给你上药。倘红肿未消,便是你没有使用。一日不用加十鞭。”顿了顿,转过身看着林逸风汗水淋淋的脸,涂了药后的疼痛让脸上的苍白又加了几分,“如果你不痛,我怎么会原谅你,嗯?”二师兄的声音冰冷残忍。虽然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那声音的寒冷却如利剑般刺入他的心。
      第一日便痛得他忍受不住偷偷擦去换了平常伤药,换了一夜安眠。也不出意外地换来第二日三十鞭的惩罚,最后的十鞭二师兄用了内力,痛彻入骨,他几乎昏厥。当晚,他让赵二把自己绑在床上,痛了一夜,汗水湿透了身下的床褥。赵二则衣不解带在床侧照顾,隔一个时辰喂他一次加盐的温水。
      自那日起,夜里基本无法入睡。他曾求恳赵二点了自己的睡穴,赵二却木着脸道,二师兄吩咐过不许。长夜如年。倘第二日当值不能补眠,他就只得熬到第三日,在稍稍减缓的疼痛中沉沉睡去。不几天,他便形容憔悴,神思恍惚,当值时也更加力不从心。所幸,二师兄并没有想他那么快解脱,总在他撑到极限时许他调养一天,一天后一切照旧。他在不觉中对二师兄萌生了惧意,甚至听到他的声音便惊慌无措,心跳加剧,身体僵硬。
      第三十一天了。我竟然还能活着,可是这么痛,这么无止尽的疼痛,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脸上湿冷,不知是泪还是雨。
      细冷的风,不知何时转成了冷细的雨。如冰冷的丝线缠绕着,很快便湿透了衣服。他木然跪着,黑夜中仿佛化身为一个石像。
      沉重且不稳的脚步声响起,他背上一紧。
      终于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酒气。和前几次一样,带着酒气的他更加可怕。林逸风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心中一沉,恐惧瞬间僵住了全身。
      脚步虚浮着走过来。“刷”地抽走他手中的皮鞭。林逸风面无表情解开上衣扔在地上,挺身长跪。一声呼啸,鞭子落在后背。鞭鞭都带着内力,狂风骤雨般的十鞭后他便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
      “起来!几鞭?”冷清的声音完全不象是醉酒的人。林逸风挣扎着双手撑跪在地上,双臂颤抖,他低哑的声音也打着抖,“十……十鞭。”雷震呼呼喘着粗气不再出声,他喘了两口气,鞭子毫无预兆又落了下来。又是十鞭。他再次趴在地上,无力再起。
      鞭子被狠狠扔在地下。雷震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带着嘶哑的颤抖,“师兄,够……了吗”霍地转身,狠狠地盯着地上那一片模糊的白色,斑驳的暗影,隐隐血腥在雨中尤其清晰。“我说够了,才够。以后不许再问。”声音清冷而残酷。
      俯在地上,林逸风声音暗哑,“是……谢师兄。”鞭打后要感谢师兄,这是二师兄十天前立下的规矩,如果忘了,第二日鞭罚加倍。
      这没有什么,丧失尊严之类的想法,已经不会在脑海出现,屈辱习惯了就是自然,他痛楚的声音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脚步声进了屋子。四周静寂下来。林逸风一寸寸地撑起来,摸索着拣起地上的鞭子,踉跄着离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