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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石溪篇十五 ...

  •   石溪篇十五

      “白烨首徒者,名为叶息,竹下琴公子,一曲流音寡。”——《众仙记·叶息列传》

      那日后,小山神便决定往人间去,他问遍山间草木,该如何剥去神骨,化为凡胎,却听古老之音拂过苍茫林海,越过亘远山谷而来,老树睁开岁月沉淀的双眸道,

      “主人,你仍是一心为人?”

      小山神抬起寒眸,微微颔首,老树便一声沉静道,“你是青菏神明,天生便能避去一切苦噩,唯有你能保护这方净土。若是一心离去,违抗天意,必定惨遭天谴!不如折下吾之树枝,往青埂峰顶去,受尽三百天雷,劈成灵魄两分。灵将永远驻足石溪,宛若木石,不言不语;魄则去往人间,渡上十年光阴,化为一捧灰烬······”老树清远眸光似要洞穿小山神,他沉静一声道,

      “即便如此,主人亦痴心一往,无怨无悔?”

      小山神寒眸清澈,嗓音清越道,“不悔。”

      清风拂过他一身寒霜白衣,眸间便倾淌一行流岚雾霭,他温声道,“我虽为青菏神明,却唯有在祭祀日,方能见到我的子民,可幸的是他们的面庞都温情、柔软与暖和,令我心长安,令我心欢喜,令我心安宁,只是······”

      神明清澈寒眸中沉痛暗涌,“哪怕他们如此虔诚信奉,我却只会一年又一年地守在石溪,一日又一日地祈求天地,却无法为我的众生熄了战火,盈了腹饥,解了心忧······千万年间,我常能听见羸弱孩子的哭泣,只因我的无能;我常听到新寡少妇的哭诉,只因我的怯懦;我常听到孤弱翁媪的哭声,只因我的软弱;人间有许多苦悲,却是神明所不能,但是······人却能为的!”

      却见他凝眸掌心,缓缓攥紧,“此生,我愿与天地立下誓愿:常怀令众生长安之心,长求令众生欢喜之法,我定要去人间看一眼我的众生,与他们同席对饮,同衾而卧,同度四时,同路同归······”小神明清冷寒眸登时消融,唇角亦有了微微弧度,“人间十年光阴岁月,任凭是魄化灰烬,灵成木石,亦是不负了······”

      最年长的老树缓缓睁开岁月沉淀的双眸,一声沉静道,

      “任凭是人情淡薄,亦不后悔?”

      “无悔。”

      “任凭是世事无常,亦不后悔?”

      “无悔。”

      “任凭是情终成空,亦不后悔?”

      “无悔。”

      霎时,黑云滚滚中便有惊雷落下,白衣雪影滚入烂泥中,却傲然起身,往青埂峰去,半透明状的徒逍逍亦逐影而去,天雷劫惩!三百道天雷劫惩啊!大兄弟你也不想想就一口答应了!

      只见一道道破空惊雷如剑劈下,便劈在白烨的脚踝,手臂,膝盖,腿间,后背,白瓷般的人儿便如洪炉中淬烧,全身遍布烈火焦灼之纹,他却是一声不吭地守着,“轰隆隆——”但见一道惊人闪光将天幕划开了一条银蛇般的裂口,刹那间照亮了宛若鬼魅的白烨,他披头散发,残破不堪,光是清浅呼吸,便似耗尽了全身气力,看得徒逍逍打了一个寒颤,想不到这小少年看着弱不禁风,却有一身血性硬骨头!

      终于烟消云散,不见清隽年少,唯有一瘦弱白鹿卧于烂泥之中,仅存一息,灵眸清澈,却听古老之音拂过苍茫林海,越过亘远山谷而来,“三百道雷惩已毕,主人之灵将永远驻足石溪,宛若木石,不言不语;而魄已化为白鹿,还望主人切记!切记!切记!你百日内不触碰人,不与人说话,不能显人形,如此才能成为人。不然,便会遭受残酷天谴。”

      白鹿听了,面向天地山川便是一跪一叩,步步退去了。

      只余老树,面对天地山川却是一时哑然,欲言又止。

      徒逍逍便眼睁睁看着白鹿老树渐渐远去,缩为两个小点,他似轻羽漂浮在千幅万幅图景中,终于一停,画中只剩青山绿水苍石,还有一个小小身影,却听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见杳杳正擒着绿枝,一跳一跳地踩过遍生青苔藓的石子,朗朗笑声仿佛飘荡在幽谷中的一串银铃,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步外的小山神便默默地看,只见杳杳一卷天水青衣得暖风拂开,便画开了一纸琅琅小青竹,三千墨黑青丝亦是飘散而开,她恍若一个半仙半人的清澈精灵,唱道笑道,

      “白白~白白~白白~你快来~快来快来~跳石头可好玩儿了······一二三四五,杳杳跳石头,石头最厉害,专砸大坏蛋······”转眼间,她便跳到了清溪对岸,爽朗大笑道,“哈哈哈,杳杳是第一名!白白~你快来追我啊······”

      “簌簌——”

      只听一袖清风摇碧影,便见小山神伫立在清溪一畔,四蹄青青,鹿角苍苍,杳杳亦伫立在清溪一畔,青衣潋潋,风姿袅袅,二人便一青一白,远隔潺潺水,遥遥两相望,不知心所向······

      “嘤嘤——”

      只听簌簌叶响,嘤嘤鸟鸣,杳杳小手便作喇叭状,送来清越相慰之声,“白白别难过······别难过······舅舅也追不上我的~他什么都好,就是跑得比我慢······每次比跑步的时候,他总是这样——”便见她瞪着乌黑水眸,鼓起白嫩腮帮,粗声粗气道,“‘快滚开!别来烦我!’好像我又偷吃了他最爱的蘋草青团儿······哈哈哈,白白你看我学得像不像?”

      想起了顾之湫,叶舒杳便鼻子哼哼道,“最······最最讨厌舅舅了,不爱听杳杳讲话,不爱听杳杳弹琴,凶巴巴得比谁都爱生气······哼~杳杳不和他玩了,气死他气死他······”语罢,她思索半晌,还是弱弱开口道,“还······还是不要气死舅舅好了······气死他,杳杳会哭死的······还是气他一小下,气他一小下就好~”

      杳杳抬眸张望望,见白白还是远在清溪一畔,便一跳一跳地跑回清溪另一畔,只为与她的小白鹿相逢,想着他,她便心中放晴,笑眼弯弯道,“还是白白好~愿意听我讲话,愿意听我弹琴,愿意和我玩儿,哈哈哈,白白最好了······”

      便见她纤长卷睫微颤,清澈黑瞳笑意浅浅,暖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青青······

      刹那间,他清冷寒眸便为她消融,融化成一汪清澈泉水,却隐隐有碎冰不安浮动,他正心疼她······

      此时,耳畔却传来颤抖叫声,“啊啊啊——”

      只见杳杳孤立于碧石上,摇摇欲坠于山风中,恍若一片单薄飘零叶,一经坠落便是随水而逝,一声惊呼道,“啊啊啊啊——”

      小山神登时沉入清溪,蒙受风尘,涉过冷川,他将百日之盟、残酷天谴全部抛之脑后,只想用坚实身躯保护她,不受冰冷溪水之侵害,不想杳杳竟挥舞绿枝,惊慌摇头道,

      “白白别······别过来······我不用你扶······你······你快上岸去······”

      小神明便心中陡然一凉,脚步猛地一滞,为何······不用他扶?为何宁愿落入冰水,亦不愿依靠他半分?若是连眼前人都无力相护,又何提天下苍生?

      思之此处,小白鹿便如堕寒渊,冰冷刺骨,光是木然上岸,便耗尽了他全身气力,直至那刺耳扑通声响起,才将他拉回了现实,只一眼,便令他溃不成兵,只见——

      杳杳的墨黑青丝湿湿地贴着雪肤,柔弱青衫滴滴答答淌着冰冷溪水,寒风拂过,她便冷得牙齿打颤,全身哆嗦,眼眶发红,却仍挤出一个笑,颤声道,

      “呜呜呜呜,好冷啊······冷死了冷死了······‘哈欠——’白白你······你千万别再下水了······这里可冷可冷呢······‘哈欠——’”

      杳杳又打了大大的喷嚏,眼眶更是红红肿肿,却仍是傻傻一笑道,“还好······还好刚才白白你听话没有扶我······要是被我扑入溪水中,淋得全身湿透,伤口会更······‘哈欠——’······更疼吧?”

      她苍白虚弱地笑笑,便看得小山神一恸,只是怕我伤口会痛,才不让我去扶?杳杳你可知,我可以不管百日之盟,不管残酷天谴,只愿你不入冰冷溪水,伤得满脸病容,满身疮痍······

      此时,他鹿眸暗涌沉痛,又对上杳杳清亮眸光,其中温柔缱绻不尽,饱含着心疼怜惜,她费尽气力,强忍着用手轻轻抚慰他左眼伤疤的冲动,努力攒出一个笑来,只想纾解他心苦闷,

      “白白别一副快哭的表情啊······我没事没事~杳杳好着呢~舅舅说祸害活千年,他夸我是个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大祸害呢······”

      可是,她一走近,他便后退,她走近多少步,他便后退多少步,这便看得叶舒杳心中凄冷寒潮四起,黑眸中便浸满了落寞,她咬了咬唇,挤出一个笑来,本想好好说个笑话,可话到嘴边却成了:

      “白白······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碰你?”

      良久沉寂,万籁无声,她心沉底······

      忽而,绿枝头却落下一条青青披帛,大抵是杳杳不小心抛出,正覆于小山神苍苍鹿角,恰流入颤颤暗波,他便隔着这层薄薄青纱,冒着毁去百日盟约、承受残酷天谴之危险,去触碰他一生最想拥抱的温暖,是那般得紧紧相偎她额久久不移······

      他心默默道:我想像爱护众生一般爱护你,你却听不到······

      只听簌簌叶响,嘤嘤鸟鸣,便见青衣少女与灵秀白鹿相偎相依,彼此之间明明只隔一层薄薄碧纱,却似隔着一条星辉银河,是穷尽此生无相见之距离······

      小山神似是又听见心壁之间,似有碎冰当啷作响,融化成一汪清澈泉水——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杳杳亦听“叮咚”之声响在耳畔,却不知是她心泉作响,她细细感受着从青纱间传来的热度,不由扑哧一笑,心道:原来白白不讨厌我碰他嘛~这样的白白好像个小宝宝啊,这么爱撒娇,他是不是冷啊,才这样隔着披帛贴着我······

      杳杳便将青纱披帛在他身上缠了又缠,缠了又缠,缠了又缠,缠成一个胖乎乎的绿粽子才罢休,她满意地打量着“杰作”,夸耀道,“哈哈哈,杳杳真聪明~白白,你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舅舅说,春寒料峭要添衣,杳杳这样给你裹上裹上裹上好多好多层,就可以暖和起来了······”

      她说着说着,鼻子痒痒,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哈切——”同时,白白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哈切——”

      二人一番舒畅完,抬眸相视,便放声大笑,笑声仿佛飘荡在幽谷空中的一串清响银铃,叮铃叮铃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石溪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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