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石溪篇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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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溪篇十四
“白烨，青菏神明也，苍山央水一心隐，浮名尘嚣唯身远。”——《众仙记·白烨列传》
却听远方一声鹤唳，小山神便知是谁来了，千万里为她奔赴而去······
但见囡囡十二三岁，依旧半开未成，雪肤玉骨皆裹在一卷天水青衣中，得温软云烟拂过，便画开一纸琅琅小青竹，三千墨黑青丝亦是飘散而开，恍若一个半仙半人的清澈精灵，只知低眉弄琴弦，不晓人间多烦忧。
她怀抱着一把七弦古琴，好似抱着一个老友，细细摩挲它，悄悄哄它道，“宝宝乖，和姐姐玩儿去~”
“噌——”老琴蓦地响起一声古音，似是在回应囡囡的话，她更乐得眸光流转，清澈黑眸刹那间盈满了浅浅笑意······
小山神便默默对上那方眸光清凉，一行舒卷流云不时掠过他，一瞬之间便化为了清隽白鹿，四蹄青青，鹿角苍苍，他悄悄地一个小蹄子小蹄子走近她，栖于青青草木下，听那泠泠流琴声······
“琤崆——”
只见纤白手指在古琴上跳动，高山泉水叮叮咚咚而来，她一边咯咯轻笑，一边随性弹琴，小山神便坐于春阴下倾听，一人弹，一人听，刹那间便心有灵犀，心神共通——
一幅幅红尘幻梦画卷便在他眼前铺陈而开，小山神看见老翁儿划老船，弯过了短回廊，弯过了青石砖，弯过了许多许多弯儿；小山神还看见青菏小娘子，戴着那垂坠着点点小雪的流苏花耳环，缠着两匀青青蘋草小手环，在细雨微濛中，轻哼歌谣，和着涟漪摇啊摇啊摇；小山神还闻到那午后甜甜糯米香，飘过了桥洞，绕过了瓦梁，便有四五小儿郎咬着蘋草青团，追着纸鸢转了好多转儿······
借着她之琴声，他方能窥一眼人间烟火阑珊，一解魂牵梦萦之苦······
一曲终时，她还在想人间红尘万物，想春赏烟雨，想夏观夜星，想秋见霜枫，想冬遇落雪，他一听便听入她心底，沉迷放纵，不知归途······
可小山神还未将那万千风华领略尽，便有尖锐疼痛刺入了心扉，只因放纵沉迷，他便未惊醒，丝毫未发觉有人愈来愈近，愈来愈靠近他，直至琴声骤停，密密裹藏他的草木才被一双纤白小手搡开——
“哈哈哈，你这下被我捉到了吧~”
便见纤长卷睫微颤，清澈黑瞳笑意浅浅，她之笑暖如画卷，画中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青青······
似是一声叮咚泉水流入心底，心尖颤颤，她一点额头，一声朗笑道，“原来是小家伙你，一直在听我弹琴啊······”
“小鹿你好啊~”她清澈黑眸弯弯，笑着向他招手道·，“我叫叶——舒——杳，你可以叫我杳杳~是“杳杳钟声晚”的那个杳杳，还是“杳杳没孤鸿”的杳杳，可绝对不是‘药’啊，绝对不是不是，你可千万千万别学舅舅一般叫我‘药罐子’啊，‘杳’字是这样写的······”她便在手心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写下一个“杳”字来，清澈黑眸忽而泛光，恍若天上闪闪星辰，点着他鼻子道，
“现在轮到小鹿你啦！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山神默默与那方清凉眸光相视，莫名有些歉疚，他答不上她的问题，他是个没有名字的神明······
此时，左眼又传来难以忍耐的剧烈疼痛，那道赫然的骇人长疤又在作痛，已然结痂的血痕眼皮重得耷拉下来，唯露出了黯淡无光的浅眸，微微颤动的长睫，光是看着便触目惊心，令人心疼不已······
杳杳亦是看得眸光一动，咬了咬唇，柔声道，“小鹿你是不是很痛？给我看看······”话音未落，纤白小手便要触碰上他受伤左眼——
小山神顿时浑身颤抖，满心惶恐不安，他虽从未踏出幽谷一步，却遇见过逃入石溪之人。当日，那人命在朝夕，山间草木皆劝他勿插手人间之事。他于心不忍，便出手相救，不想那人竟大吼数声，“妖孽！妖孽！妖孽！”冲他挥舞利刃而来，神明始料未及，便伤得左眼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若伤得是普通人，养些时日便会过去；可伤得却是小山神，他是个凭借子民之信奉方能存于世间的神明，若是百姓怨恨他，伤口便遭诅咒，永不愈合。小山神却不怨不忿，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他的子民并不只会给他带来温暖，安心与欢喜，还会带来伤害、痛苦和绝望······
他轻抬水眸，若有所思：眼前之人是否也会给他带来伤害、痛苦和绝望呢？
“沙沙——”
只听木叶风中作响，小山神眼前却忽的一暗，柔弱少女与持刀恶人瞬间重叠，伤害、痛苦和绝望又涌上心头，左眼伤疤如生万千尖刺，扎得他鲜血淋漓，痛彻心扉，口齿便不自觉地溢出了愠怒之声，亮出了苍苍鹿角和青青四蹄，只怕下一刻便会将柔弱少女踏成一滩肉泥······
可小山神却强忍冲动，装腔作势，只想将她吓跑！离他越远越好！即便如此，他依旧害怕，害怕自己会失了分寸伤害到她······小神明的清澈鹿眼蓦地一湿，心里很难过很难过，她遭受这般一吓，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来石溪弹琴了，他又要一个人寂寥千万年······
小山神蓦地有几分宽慰，他一人孤独寂寞，亦比她饱受苦痛要好上千百倍，痛苦，他独自一人吞咽便已足够······
刹那间，他寒眸中暗涌着万般沉痛，看得杳杳一步不退，不顾一切地将他抱入怀中，猝不及防的温暖热烈便惊得他一口猛咬上她手，满嘴血腥气逸散而开，这时小神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厌恶、愧疚和自责一波波涌上他之心头，快令他窒息溺毙于其中······
此时，却有声音仿佛柔软双臂将他从没顶深水中救起，她说，“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那双温暖心安的手便抚慰着他脆弱心灵，温柔嗓音亦安抚着他不安心绪，她说，
“别怕······”
“别怕······”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便见她纤长卷睫微颤，清澈黑瞳笑意浅浅，暖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青青······
小山神便心弦微颤，心中颤动，屈下双膝用舌头虔诚地舔舐杳杳手上的伤口，温柔地轻轻地，清澈鹿眸溢出了泪水，杳杳眼前便仿佛出现了幻觉，她看见温暖阳光下，有一个白衣少年虔诚跪地亲吻她伤口，他神情好似心灵得到了救赎，非常非常之心安······
小神明眼前亦产生了幻觉，他好似重回了洞天石壁，那儿仍映着一行盈盈水光之字，“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他便仿佛听见心壁之间，似有碎冰当啷作响，融化成一汪清澈泉水······
小山神安然闭眸，笑容温柔，原来老山神没骗他······
二人不觉，徒逍逍却发现几步开外，青青草木中暗藏着一个血迹斑斑的捕兽夹，小山神若是惊而离去，必定会落入陷阱中，伤得双脚鲜血淋漓，此生必得跛足而行。幸有杳杳机敏，提早发现了捕兽夹，将小山神紧紧抱在怀中，免他再次受到伤害，总算是二人皆安，不过······
叶舒杳、叶舒杳、叶舒杳，叶······她既姓叶，与叶息有何渊源？他们倒是都弹得一手好琴······徒逍逍苦思冥想了一番，想得脑壳都疼了，愣是没寻出蛛丝马迹来，便索性仰着一躺，翘着二郎腿，静待答案自行浮出水面。
他懒懒一瞥，便见白叶二人便行于石溪山水间，杳杳若行烟雨青山中，小山神便化依依白鹿，相伴相随；杳杳若踏湛清碧水间，小山神便化嬉戏水鱼，相依相守；杳杳若栖青苔古石上，小山神便化苍苍木叶，披于其身······
直至天色渐暝，小神明才依依送别杳杳，便见她抱琴欢快跳上几步，那卷天水青衣便画开一纸琅琅小青竹，三千墨黑青丝亦是飘散而开，她拍手一声笑道，
“白白~我以后叫你白白好不好？因为你有白尾巴，白毛毛，白角角，除了小手和小脚是青色的，你都是白白的！白白你喜欢这个名字吗？白白~白白~白白~白白~”
小山神默默颔首，喜欢······
若是杳杳开了灵识，便能看见小神明清冷寒眸消融，唇角亦有了微微弧度，他一身茫茫雾霭尽皆散去，竟露出那太阳一般温暖明亮的光芒来，照耀了世间万物······
他心又萌生了去往人间之意。
注：
①“囡囡”是吴语，有小女孩儿之意
②二人心境共通之景改自涂山花花、千月兔的《八辈子》
③“春赏烟雨，夏观夜星，秋见霜枫，冬遇落雪”化自比古清十郎的《浪客剑心》
④“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缘自冯唐的《三十六大》
⑤“杳杳钟声晚”引自刘长卿的《送灵澈上人》
⑥“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引自《穆桂英挂帅》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石溪篇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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