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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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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辞知道乐心兰喜欢胡思乱想,回到家,她解释了好几遍她和言先生没什么。
乐心兰当然知道她和“言先生”不会有什么,可事实上,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言先生,而是她心心念念的纪泽宇,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自然,她是不会告诉晚辞这个事实的。喝过药之后,晚辞就直接回房间了。
乐心兰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晚辞刚躺下,她推门进去:“药喝了吗?”
“喝了,刚才不是你递给我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是吗?呵呵,瞧我这记性。你歇着吧。”
“兰姨你等一下,”晚辞叫住她,“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没事,你歇着吧。”
乐心兰拍了拍胸口。她不是心不在焉,是怕一不小心说错话,让晚辞知道了真相。
晚辞不傻,她察觉到了乐心兰奇奇怪怪的,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她只怪自己眼睛看不见,要不然,看乐心兰的表情她就能猜到七八分。乐心兰这一点和她很像,心里有什么事总会在脸上表露出来,就是撒谎也会很快露馅。
不过,既然乐心兰不肯说,晚辞也不好再问什么。每个人都有不想说出口的事,她并不想勉强。
第二天,小虎子又来找晚辞出去玩,晚辞一口拒绝了。她不想再碰见那个奇怪的言先生,跟他待在一起她有种莫名的紧张。
小虎子软磨硬泡:“漂亮姐姐,你就去吧,阿凤她们喜欢跟你玩。”
“昨天溜出去玩害我被骂了,我可不敢再去了。”
“真的?”
“比珍珠还真!”
“那好吧,我走了。”
听他的语气挺失落,晚辞心软了:“虎子你等等,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不要走太远就行 。”
小虎子一扫刚才的可怜样,笑呵呵地拉着晚辞走了。
走了一会儿,晚辞就听见了小孩子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心情顿时大好。她问小虎子:“他们又在玩什么?”
“在跳房子呢,”小虎子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唉,跟你说了也没用,姐姐你又看不见。”
晚辞听了,像吞了一个鸡蛋卡在喉咙口似的,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拍了一下小虎子的后脑勺:“小坏蛋,让你取笑我,我不跟你玩了。”
最近晚辞总是跟这些孩子混在一起,性格也被磨成另一个样子了,开朗了很多,也乐观了很多。她不再把失明当作负担,天天费心思去想,偶尔孩子们说错话,她也只是一笑了之。渐渐的,孩子们也不再忌讳了。
乐心兰曾对她说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你非但没有长大,反倒越来越像小孩子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以前的那个玉晚辞锋芒毕露,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自以为是,只要自己认为对的就会不顾一切去做。“
晚辞反驳她:“那是因为我以前总是找你麻烦,现在的我多听话啊,你让我往东我肯定不会往西;你让我洗衣服我绝不会去扫地。若是你现在还想骂苏凌之,我不但不会帮她,而会和你一起把她往死里骂!”
乐心兰笑得不行:“我的大小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容易啊,不过苏凌之那个丫头确实可恨。那我问你,如何我和你月姨如姨吵架,你帮谁啊?”
晚辞想了想,回答:“如果你以后让我少洗几次衣服,我就帮你。”
说完,两个人一起放声大笑。
丽丽跑过来,问晚辞:“姐姐你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你们玩得那么开心,我也开心。”
“姐姐我们在跳房子呢,我已经盖到第八层啦,要不是你让小虎子叫我们来,我们肯定赢了。对了姐姐,乐心兰说过些时候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了,是不是?等你能看见了,我教你玩吧,我们可以盖好高好高的房子。”
“兰姨的?”
“是啊,兰姨跟我阿妈说的。”
丽丽又问:“姐姐你真的可以看见吗?”
“应该能吧。”晚辞不太自信,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绞起了衣角。
“太好啦太好啦……”
听见她们那么开心,晚辞挺不好意思,但愿真的如乐心兰所说,她可以很快复明吧,这也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了。
“你们先玩去吧,盖好房子再来叫我。扶我到树底下坐一会儿。”
“好。”
她们扶着晚辞坐到了树荫下。
自从来到这里,晚辞的空闲时间时光差不多都是在这棵树下度过的。她嫌屋子里闷,乐心兰不放心她到处走,总让刘妈带她到这里坐着。
“玉姑娘好,我们又见面了。”
一听这个声音,晚辞浑身不自在。她听得出来,是那位言先生。
“玉姑娘今天气色不错。”
“嗯,你也不错。”晚辞随口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也不错,不是看不见吗?”
“我马上就可以看见了。”
“当真?”
“比珍珠还真!”
“哈哈……”他笑了。
那样的笑声,让晚辞又联想到了纪泽宇。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总爱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就像以前在上海,大家都喜欢把她和周欣欣相提并论。
她自然不会猜到,那是因为,言先生根本就是纪泽宇!
忽然,纪泽宇止住了笑声,换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
“你说什么?”晚辞懵了。他的声音很小,她还是听见了。她不明白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说她现在这样很好?难道他认识以前的她?
一个胆大的想法出现在她脑中:“你……你是谁?”
“在下姓言,单名一个默字。”
“你以前见过我?”
“上次在桃林见过,姑娘不会忘记了吧?”
晚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苦笑,她这是怎么了?言默怎么可能是纪泽宇呢?纪泽宇现在应该好好的在上海。
“失礼了,抱歉。”
“不妨事。”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晚辞想找个借口溜走,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后退一步,靠在树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孩子们都过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纪泽宇对孩子们说:“你们别光顾着玩,昨天我教你们的诗会背了吗?明天上课谁还不会可是要打手心的。”
小虎子说:“先生,你教的诗好难啊,比李先生教的难多了。”
“很难吗?”
“对啊,很难!”
大家正在闲聊,乐心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晚辞,回来吃药了。”
“来啦。”
晚辞正愁找不到借口回去,于是对纪泽宇:“我妈妈叫我呢,我先回去了。言先生再见。”
“你妈妈?”纪泽宇惊讶。
“有什么不对吗?”
“这倒不是,上次听你叫她兰姨。”
这次轮到晚辞说不出话来了。这段时间以来,她心里早就把乐心兰当成了母亲。这是她最难以想象的,乐心兰和苏凌之在她生命中的位置互相来了个天大的转变。
她说:“兰姨不是我的亲妈吗,但是对我来说就像亲妈妈一样。”
一连几天,乐心兰都在家没出门。晚辞问她,她说裁缝铺掌柜的小儿子娶媳妇,暂时关门没做生意。不仅如此,掌柜一高兴还给她涨了月钱。上次纪泽宇来的时候给过她一笔钱,还清晚辞看病欠下的债之后还余下不少。
令晚辞难以理解的是,乐心兰每天都会把钱数上一遍,她以前从未发现她很爱钱。昔日她和那些阔太太们打麻将,钱大把大把地往外砸,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月姨和如姨天天抱怨这母子俩如何如何败家。
晚辞心里明白,乐心兰是为了她才留下的。如若不然,她完全可以跟着纪泽宇回到上海,继续过她挥金如土的阔太太生活,但是她没有。
在晚辞的记忆里,上海充满了血一般惨烈的颜色,她对那个地方有了深深的排斥感。即便是眼睛没有瞎,她也很难说服自己再回到那个伤心地。她骗不了自己,她还是爱着纪泽宇,可她再也没有勇气重新面对他。
乐心兰也劝过晚辞,她说:“你有没有想过回上海,到了那里,说不定你的眼睛就有的治了。”
晚辞很坚定:“我不想回去,如果让我眼睛复明的代价是回到上海继续过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
那以后,她们很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过纪泽宇和回上海的事。只要父亲和外公一切安好,她就没有牵挂了。她的内心亦是自私的,明知道失去她,他们会很难受。尤其是外公,她难以想,象她的死该令他该多难过多自责,他已经是一个离古稀之年不远的老人了。
因为不敢面对,她选择自了逃避。
夏日的午后,太阳十分猛烈。晚辞能感觉到朦朦胧胧的亮光在眼前晃动,她觉得自己离重见光明不远了。即使这是自欺欺人,她还是喜欢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乐心兰喊她:“晚辞,过来嗑瓜子。”
“不了,我嘴巴干。”
“叫你过来就过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晚辞只好乖乖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乐心兰喜欢嗑瓜子,这是晚辞从小就知道的事。还记得小时候,乐心兰总是一边磕瓜子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苏凌之,苏凌之则每次都会被她骂哭。以至于每次看见她端出一盘瓜子来,晚辞和苏凌之就会心照不宣地往楼上走,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乐心兰的坏女人形象也是在那个时侯就深深印在晚辞的心里,根深蒂固的。
乐心兰很开心,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了,她说:“不用看店的日子真轻松!你都不知道那些来裁衣服的人有多烦,就为了几文钱他能跟你讨上半天价。真是的,没钱裁什么衣服啊,真希望老板多几个儿子,最好天天娶媳妇。”
晚辞挖苦她:“又没有人逼你去给人家看店,你不是有个宝贝儿子吗?让他天天给你送钱,你可以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
乐心兰朝晚辞扔了一把瓜子壳:“你个小白眼狼,我这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拖累我,我现在正在周公馆和那些太太搓麻将呢,以我的手气,还不得每天赢一大把钱回来。”
晚辞哭笑不得,乐心兰打麻将的手气和她的厨艺一样烂,这是玉公馆众所周知的事。
“死丫头,你最近跟那个言先生走得很近,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你别乱说,”晚辞没料到她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急忙辩解,“我都看不见他长什么样,怎么会看上他!”
“你放心,那个姓言的一表人才,绝对不比我儿子差!”
“那是两码事,兰姨你是明白人,不会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即使我不再爱他,我也绝不会再爱上其他人。”晚辞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乐心兰在后面喊:“你去哪?我说你怎么还是一身小姐脾气,说说都不可以啊!喂,你回来……”
晚辞不理她,继续摸着墙壁往外走。乐心兰一提纪泽宇,晚辞的喉咙就开始发痒,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纪泽宇,他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起风了。晚辞走到巷口的树下,靠着树干发呆。自从眼睛看不见,她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她总喜欢倚着墙壁或是树,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即使是在黑暗中自己也不是孤独无助的。
叶子被吹了下来,落在晚辞的身上。晚辞拿了一片,放在嘴巴里嚼了嚼,苦涩之味从舌头上散开,渐渐的,嘴巴里全是苦味,心里也全是苦味。她皱起了眉头。
“这是叶子。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言默的声音随风飘来。
晚辞怔住,眼泪毫无征兆地大肆涌出。
多么熟悉的话……曾几何时,在玉公馆的栀子花丛中,纪泽宇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们还只是兄妹,她甚至还十分讨厌他,习惯把在乐心兰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在他身上。那是他们最纯粹的时候,他们可以毫无顾忌互相看不顺眼 ,互相讨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秋日的花园里,栀子花开败了,晚辞轻轻揪下一片花瓣嚼了嚼,嘴里满是苦涩。这一幕恰好被纪泽宇看到,他抱着双手,眉毛一挑,笑嘻嘻地对她说:“这是花瓣,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
晚辞反驳:“不用你管,你走开。”
回忆重现。晚辞想得太入神了,纪泽宇走到她身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走过来,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
晚辞如遭雷击,往后退了几步,后脑勺撞在树枝上。树叶哗啦啦响了。
“撞疼了?”
“没事。”
“那就好。”
晚辞的心像是被猫爪子狠狠抓着,揪心地痛。她想不通,为什么不同的两个人能给她相同的感觉?为什么她总是会把言默当作另一个人?
她突然激动起来:“又是你?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心中的委屈一触即发,她不停地抽泣着。纪泽宇为她擦眼泪,她一把推开他:“不用你管!”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心里苦,晚辞。”
晚辞的心跳瞬间停住了,他刚才叫她什么?……晚辞?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晚辞警惕极了。恐惧将我推向死亡的深渊,她竟是如此害怕知道真相。
纪泽宇淡淡开口:“我是言默。”
晚辞当然知道他是言默,她无比渴望能看见眼前这个人的样子,她希望他真的只是言默。
“如果你不是他……不要这样叫我。”
纪泽宇心中悲凉:“好。”
过了很久,两个人依然迎风站立,谁都没有开口讲话。身后的树叶被风吹得扑啦啦直响,一声一声像是拍在晚辞的心上。她努力让自己能够坦然面对言默,就算当他是陌生人也好,只要他不是纪泽宇,只要他不是……
直到晚辞转身回去,纪泽宇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看着晚辞一步一步往回走,脚步声淹没在风声中。
晚辞的情绪起起伏伏。她一直认为风是萧瑟的,即便是在夏天,风声过耳,她还是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有仿佛是来自内心最深处,那个埋藏着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地方。风一吹,完整的记忆很轻易就成了碎片,它们如尘埃般无所不在,肆虐地在她周围飘荡,很快便将她完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