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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9 ...

  •   门开了,乐心兰走进晚辞的房间,脚步很轻。
      晚辞并没有睡着。她很纳闷,三更半夜的,乐心兰来她房间干什么?当下她便想开口问,但仔细一想,她又把话咽了下去,装作已经睡着。
      乐心兰走近了,晚辞闻到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告别了阔太太的生活,下厨是乐心兰每天必做的事情,时间长了她的身上就带了这种味道。以前她老是嫌张妈的菜做得难吃,不仅如此,还总是吹嘘自己的厨艺有多棒,听得久了,晚辞竟然当真了。
      有一次,晚辞忍不住激了乐心兰几句,本想让她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她硬是抬杠,死都不肯。越是吃不到,晚辞就越是好奇,还偷偷问过纪泽宇这事的真实性。纪泽宇听了,一笑了之,并没有回答。
      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晚辞总算尝到了乐心兰的手艺。乐心兰第一次把一盘炒青菜摆到她的面前,她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笑得差点吐出来。她想,纪泽宇当时肯定偷偷在心里笑她傻吧,乐心兰这种骗小孩子的话,她居然也信。

      乐心兰不知道晚辞正偷着乐,她把晚辞的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晚辞眉透一皱,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根本用不着盖毯子……
      乐心兰又拨开了晚辞额头上的发丝,手停在了眉毛上方的某一处,轻轻摸着。晚辞心颤了一颤,那是上次磕到桌角上留下的伤疤,疤痕不大,刚好可以被头发挡住。
      “唉!”乐心兰叹了一口气。她在晚辞身边坐下了,自言自语:“死丫头,这下够你受的了吧!”
      晚辞猜想,乐心兰大概是睡不着,看她笑话来了。她并不想点破,继续装睡。
      “我怎么就看不出你到底哪一点好,值得我那傻儿子对你掏心掏肺的。那小子风花雪月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怎么就会栽在你这丫头手里!”
      “不过话说回来,你再怎么不好,比苏凌之那个小妖精倒是令我顺眼很多。也怪你自己太没用,像我儿子那么好的男人居然不好好抓住,让他跟别的女人跑了。不懂男人的心,你这点倒是跟叶雪愫挺像的。除了长相,你也就这点跟她像了,母女果然还是有相同之处啊。”
      晚辞心里极度厌恶。不管是谁,只要她母亲的不是,她就不乐意。
      却听乐心兰又道:“这老天竟也是不长眼的,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居然受这么多的苦。我年轻的时候若是像你这样又瞎眼又毁容的,怕是早就跳黄浦江去了,亏你还能撑下来,倒是个硬骨头。”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啊,苏凌之那小妖精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别看她平时一声不吭的,其实心里一肚子坏水。我就看她特别不顺眼,偏偏你那么宠着她,活该被她欺负。”
      说着说着,她哽噎起来。
      晚辞越来越诧异,心中国原先的厌恶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乐心兰?
      “不管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想你好好地活下去,瞎了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温热的液体落到晚辞的脸上。乐心兰在哭。
      很快,晚辞的眼眶也湿润了,眼泪滚了出来。想起乐心兰对她所做的种种,她真的看不真切。以前她的确不怎么喜欢乐心兰,可是她并没有想过,乐心兰虽然针对她,但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她只顾维护苏凌之,却从来没有站在乐心兰的角度想过。
      她眼睛瞎了后,乐心兰对她很严厉,动不动就骂。可现在想来,这一切只不过想让她好好活下去。就像在德国的时候,埃里克也是极其严格地对她一样。她可以理解埃里克,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乐心兰呢?
      晚辞不免自嘲。玉晚辞啊玉晚辞,你自问受过西式先进教育,胸怀怎生还比不上一个乐心兰!

      乐心兰不说话了,她抽噎几下,默默地站了起来。
      晚辞拉住了她的衣角:“兰姨。”
      “啊——”乐心兰惊叫,她喘了几下,大声骂,“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啊!我还以为见鬼了呢,真是的……”
      她骂人的话听在晚辞耳中,晚辞竟然一点也觉得不讨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晚辞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水:“对不起,兰姨。以前是我不对……”
      “你全都听见了?”
      “嗯。”
      “臭丫头,没睡着也不吱个声,竟然偷听起别人讲话来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跑到我房间来。”
      “呵,我不跟你吵,反正你除了跟我顶嘴就没其他本事,我睡觉去!”
      “兰姨——”
      晚辞拉住她的衣角不肯放手,渐渐地竟然哭了起来。
      乐心兰慌了:“哭什么?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呢!就因为你,我在村子里的口碑本来就不好。求求你了小祖宗,别再害我难做人了成不?”
      饶是她废了半天唇舌,晚辞一时止不住,眼泪全蹭在了她身上。
      “你要是再这么哭下去我衣服都不用洗了。”
      晚辞抽噎几下,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想我妈妈了。”
      “你妈妈?”乐心兰愣了一下,嗤之以鼻,“都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到晚想妈妈,也不知道羞。你妈不是早死了吗,你再想也是没用!”
      乐心兰说话向来没分寸的,若换作以前,晚辞肯定会跟她吵架。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说:“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突然想我妈妈了。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对我这么好。”
      “谁说我对你好了,我只是看你可怜。”
      “你认识我妈妈?”
      乐心兰忽然不说话了。晚辞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
      “算认识吧。”她的语气完全变了个调,“上海最有名的千金小姐,谁能不认识呢?只不过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罢了。”
      “你见过她?”晚辞诧异。
      乐心兰是在叶雪愫死后才嫁给玉正扬的,在晚辞的印象中,叶雪愫平时极少出门,一般的应酬她都不会出席。照理说,她是不会有机会和乐心兰见面的。
      乐心兰说:“是啊,见过几次。”
      “在她嫁给我爸爸之前?”
      “是啊。那年我带着泽宇去戏园子里看戏,有几个不长眼的,不知道我是司令的姨太太,见我长得好看就上来调戏。我当时就慌了,正想搬出司令的名头来吓他们,恰好你妈妈和周家大小姐一起来听戏,帮我解了围。她光彩照人,又顶着叶家大小姐的光环,到哪里人家不卖她三分面子啊。我也是心存感激,就记下了她的名字。可是还来不及跟她道谢,她就走了。”
      “那后来呢?”
      “我本来就是个唱戏的,嫁人之后不能唱了,我就天天去听戏。我本盼望能再见到你妈妈,对她道一声谢。过了半年,她总算来了,不过她身边的人不再是周大小姐了,是……”
      晚辞脱口而出:“是蒋明辉吗?”
      “对,是蒋明辉。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我猜的。”
      “当年的蒋明辉长得唇红齿白的,算是个美男子,你妈妈看上他也不奇怪。”乐心兰说,“她和蒋明辉的那点事,知道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其实你外公也是知道的,他不过是爱惜这唯一的女儿,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他表面上装作不知道,背地里却把蒋明辉的军籍革除了,又帮你妈妈安排了婚事。整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妈妈也是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之前蒋明辉告诉晚辞,是他自己离开的,晚辞不知中间还有这档子事。她可以想象,外公肯定对蒋明辉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无非是说他身份卑微,配不起她的母亲。
      她问乐心兰:“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歹你妈妈也帮过我,对她的事情我就多了个心思。那一次她和蒋明辉来戏园子,之后消失了一段日子,我还以为蒋明辉是哪家的阔少爷。谁知过了一个多月她又来了,而且几乎是天天来。奇怪的是她好像不是来听戏的,每次总是一个人坐在蒋明辉坐过的那个位子上发呆,眼睛也是红红的,看起来怪可怜的。”
      “她每次来戏园子,总有几个男人偷偷跟着她,她自己倒是一点察觉都没有。我当时觉得奇怪,偷听了那些人的谈话,这才知道他们都是你外公派来的,想看住你妈妈。她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和你爸爸的婚事,你外公不放心,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晚辞说:“我妈妈才不会做什么傻事呢。”
      “你妈妈当然不会做傻事,她乖得很,也听话得很。不像周家大小姐,几个月不见就跟着洋人私奔了。我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性子怎么就差这么大呢,亏得她们还是好姐妹!”
      乐心兰口中的周家大小姐,就是露易丝的妈妈周薇,也是叶雪愫的闺蜜。
      周薇和埃里克的故事,晚辞自小小就听母亲说过。
      永隆百货的千金小姐周薇对德国医生埃里克一见钟情,周家人不同意她和外国人在一起,她就各种闹,闹不过干脆私奔,跟着埃里克去了德国。可惜好景不长,她生露易丝的时候难产死了,埃里克消沉了好久,若不是有露易丝这个女儿,他还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晚辞说:“我倒是欣赏周薇阿姨的性格,我妈妈要是有她一半勇敢,就不会无端端受那么多苦了。”
      乐心兰不屑:“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爱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你爱的人不一定是能给你幸福的人,你能托付终身的人,往往都不会是你最爱的那个人。”
      “那你呢,你托付终身的人是你爱的人吗?你爱我爸爸是不是?”
      这句话很自然地从晚辞嘴里溜了出来,晚辞也愣了一下,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会问这样的话。她以为乐心兰会否定,会说难听的话刺她。相处这么久了,她深知乐心兰的脾气。
      谁知,乐心兰很大方地承认了:“是啊,我的很爱你爸爸,那又怎样?你爸爸自命风流,终究逃不出一个情字。他的女人很多,可他真正爱的,只有一个叶雪愫而已。”
      晚辞很意外,原来真的是这样。
      “兰姨,你爱我爸爸,而我爸爸爱的人是我妈妈,所以你嫉妒她。可是你又不是真正讨厌她,是吗?莫说是别人,你自己也很矛盾,说不清对我妈妈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妈妈始终是心存感激的。要不然你也不会照顾我。”
      “死丫头。”乐心兰用手指戳了一下晚辞的额头,“你像谁不好,偏偏像你妈妈,而且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每次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想跟你吵几句。唉!怪我心软,受人一次恩,注定要还一辈子。”
      乐心兰发自内心地笑了,压在心里多年的疙瘩在这一刻终于解开,她像是重获自由的犯人,从自己内心的枷锁中被释放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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