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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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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国文老师深情款款地念完一首《满庭芳》,晚辞几乎要倒在桌上睡着。对于从小就在国外生活的她来说,读这样的一首宋词还不如背十首十四行诗来得简单。整堂课她都觉得索然无味,一旁的苏凌之却听得饶有兴致。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晚辞的精神马上就上来了,她粗粗收拾了一下东西,恨不能立刻飞回家。
苏凌之问她:“你好像很不喜欢上国文课?”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压根就没听懂老师在说什么。”
苏凌之调皮地笑了笑,凑到晚辞耳边嘀咕了几句。晚辞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啊你,不懂装懂,装得还真像!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是念四书五经长大的呢。”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出了学校大们。
这是她们第一天上学,玉正扬说让司机来接,她们等了很久,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眼看着那些学生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晚辞很不耐烦:“凌之,要不我们还是叫黄包车吧,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哦。”苏凌之心不在焉,巴巴地望着街道的尽头。
晚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来了来了……”凌之忽然兴奋地叫出声来。
果然,有一辆车朝这边开了过来。晚辞以为是父亲的司机沈忠,等到车开近了她才发现,开车的人是齐远。看样子,他和苏凌之是一早约好的。
齐远停下车,招呼她们:“上来吧,我送你们。”
“你们先走吧,我的国文课本好像落在教室里了。”
苏凌之说:“那你快回去拿,我们在这等你。”
“不用了。”
“等你。快去快回。”
晚辞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身离开了。说课本忘带只是借口,她只是不想见到齐远而已。可她很清楚苏凌之的性子,不等上一会儿她是不会走的。她只能拖上一会儿,等他们离开再回去。
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空荡荡的,冷清的很。晚辞一个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一会儿绞绞手绢,一会儿把玩花丛中扯下的叶子。
有人走了过来,和她打招呼:“晚辞?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晚辞回头。站在她面前的男子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是?”
“晚辞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晚辞绞尽脑汁回忆了一番,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程绍钧!”
程绍钧笑着点头。
上次在琴舍,晚辞和孙绮红闹矛盾,程紹钧也在场。他是程司令的独子,不过晚辞一直没怎么留意过他。
“难得你还记得我。”程绍钧问,“你在圣约翰念书?”
“是啊。”
“天都快黑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晚辞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又不是她想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可若是让她和齐远待在一起,她宁愿在这里呆着。
程绍钧见她不回答,又问:“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家?”
晚辞本想拒绝,仔细一想,万一苏凌之和齐远没走,有程绍钧在她也好找借口避开他们。于是爽快答应:“好啊,一起走。”
待他们走到大门口,齐远的车已经不在了,晚辞松一口气。
绍钧抿起了嘴角,他把车门打开,做一个请的手势:“晚辞妹妹,上车吧。”
“谢谢。”
程绍钧边开车边和晚辞聊天。他已经在圣约翰念了两年书了,程司令很想让他多学点东西。他一提到国文课,晚辞马上开始抱怨诗词生涩难懂。
“你在国外长大,听不懂也正常,”程绍钧说,“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晚辞懒得理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她在心里偷笑程绍钧不要脸,老师教都不管用,何况是他,他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就不会被程司令逼着去念书了。
这时,一个熟悉身影出现了。晚辞离家出走那天,在家门口撞到过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虽然他现在换上了西装,但晚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晚辞?”
“停车!”晚辞着急,“你快停车!”
“怎么了?”
“有点急事。你快让我下来。”
程绍钧一个急刹车,晚辞猛的向前栽去。她顾不得喘息,开门跳下车。程绍钧急得大叫:“小心点。你去哪里?”
“你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眼看人那人走进弄堂,晚辞怕把人跟丢,顾不上和程绍钧多说什么,急忙跟了上去。
晚辞回到家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路上她心有余悸,身子轻飘飘的,直到走进大厅才缓过来。
玉正扬坐在沙发上抽烟,他板着脸,身边只有如姨一个人。看到他抽烟,晚辞就知道他一定是在生气,十几年前他就就把烟给戒了,只有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才会抽上几口。
如姨看见晚辞,眼睛一亮:“我的大小姐,你这是上哪玩去了?天都黑了,可把我们担心死了。现在这世道这么乱,万一你有个好什么歹的……”
晚辞不以为意:“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还知道回来?一个女孩子整天就知道在外面跑,成何体统!”玉正扬掐灭了烟头,“又上哪疯去了?”
“我……”晚辞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玉正扬正要发作,晚辞忽然想到程绍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和程绍钧在一起呢,国文老师教的《满庭芳》我听不懂,下了课就让他教我来着。”
“程绍钧?程子忠的儿子?”
晚辞点头。
玉正扬很不高兴:“以后少跟他来往。”
“我没有……”
“你怎么不向凌之学学,她你一起放学,可她一早就回来了。”
“人家有人接送啊,哪像我!”晚辞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今天有点急事所以没来得及让沈忠过去接你们,是爸爸没考虑好,”玉正扬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明天就配个司机给你,每天负责接送你和凌之上学,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你这么晚回来一定饿了,张妈给你留了晚饭,你先吃点。”
“不用了爸爸,我不饿。我先回房了。”
晚辞怕又被念叨,赶紧跑上楼了。
玉正扬摇头叹气:“晚辞的性子真是一点都不像她妈妈,太让人操心。”
“先生你就是太爱操心了,”如姨说,“照我说呢,儿孙自有儿孙福,晚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分寸的。”
一听阿绣说晚辞回来了,苏凌之兴致勃勃地捧着国文课本找她一起写作业。晚辞刚放松下来,一想到那些枯燥的诗句,顿时就没了心情。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苏凌之失落离开。
小桃把瓜兮兮地告诉晚辞,齐远不仅把苏凌之送到了家,还留在家里吃了晚饭。
“小姐要是早那么一刻回来,兴许还能见着齐先生呢。”说到齐远,小桃双眼放光。
“我见他做什么!”晚辞不以为意,“你想见自己见去。”
小桃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儿:“齐先生长得是挺不错的。但是呢,我还是觉得大少爷更帅。”
“啪——”
晚辞手中的课本掉在地上。
小桃见她魂不守舍,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真的没事?”
“没事,我想休息了。”
“哦,那小姐你有事就喊我。”小桃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晚辞的心就沉甸甸的,使不出一丝力气,因为小桃提到了纪泽宇。自她回家以来,纪泽宇一直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任她再挑衅他也只是一笑了之。然而,他今天冲她发了很大一通火。
傍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晚辞从程绍钧的车上下来后,一直跟着那个鸭舌帽男人进了弄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甚至忘了什么是害怕。那个男人很谨慎,明明是很近的路他却要绕上一大圈,好几次晚辞都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走着走着,晚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走到弄堂口她猛的想起,这里是那天晚上她跟踪纪泽宇的地方。相比那晚的嘈杂,黄昏的烟花巷明显冷清许多,悬在门边的那些红灯笼还没有被点亮,但已经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出来拉客了。
“哟,这不是胡爷吗,今个儿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还是在上次那家杏花楼门口,还是上次那个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的老鸨,她热情似火地把鸭舌帽男人拉上了楼。
晚辞在原地踌躇了半天,正思索着该怎么进去看个究竟,突然有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脑勺。
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晚辞害怕的要死,喉咙也仿佛是被掐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男人把枪又往前移动一分:“走,上楼。”
他使劲一推,晚辞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了地上。楼梯不长,可她却像是在荆棘丛中行走,每迈出一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是一条十分古旧的弄堂,她能闻到墙底青苔发出的潮湿的气息。有些阴森……
上了楼,进了房间,晚辞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蒋文轩。她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纪泽宇出现在这里,是她意料中的事,可为什么蒋文轩也参与其中?他和纪泽宇,还有那个鸭舌帽男人正坐在一起商量事情,进门的时候她只听纪泽宇说了句“不能落在东瀛人手里”。
除了他们和老鸨,房间里还有两个衣着艳丽的女人。
“老胡,这个女的很可疑,”劫持晚辞的男人说,“她偷偷地在弄堂口站了好长时间。”
蒋文轩第一个抬头,看到晚辞,同样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我……”
蒋文轩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晚辞印象中,他从来都是一个儒雅的人,待人谦和有礼,处事波澜不惊。她忽然有种愧疚感,让他这样恬淡的人变得如此慌张,也算是她的罪过吧?
晚辞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一直没说话的纪泽宇拍案而起:“把枪放下,别碰她!”
气氛一沉。晚辞明显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手抖了一下,等他把枪拿开,她才有勇气回头。只见那人脸上有条从右眼眼角往下的刀疤,狰狞可怕。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纪泽宇很生气,“说!”
晚辞被他吓了一跳,她指指被他们称作老胡的鸭舌帽男人,低声道:“我……跟着他来的。”
“你认识他?”
“不认识。上次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进了我们家,所以我,我……”
“所以今天在大街上遇到他,你就跟踪他到了这里?”
晚辞点头。本以为事情可以就这么过去,没想到纪泽宇听了之后更加生气了。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万一他真的是坏人呢?你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
蒋文轩拉住他:“泽宇你别骂她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纪泽宇揉揉太阳穴,很头疼。
蒋文轩又劝他:“你和老胡把事情商量好,我先送晚辞回家。”
“是啊泽宇,小姑娘不懂事,你就别跟她计较了。”老胡也急忙打圆场。
纪泽宇无奈地挥挥手说:“算了。你把她送回去吧。”
晚辞自知理亏,不敢说话。纪泽宇瞥了她一眼:“回家再跟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