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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永晅麟王(一) ...

  •   每个人的心底大概都有一个不方便说出去的秘密,为守护秘密,戴上面具,于是活成他人眼中的喜怒哀乐。

      (一)梦魇
      长剑在手中颤动,似乎感应到了令它不安的力量,她抬起头来,天空是灰暗的,不知从何处涌来了风,吹的沙尘乱舞,紫袍烈烈,终汇聚成四面八方的呼啸,一阵一阵在她心中激荡起不详的预感,枯叶在树下躁动,有的贴着她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道渗血的伤痕,发冠已乱,她顾不得整理,只是握紧了长剑,握的手骨生疼,却不敢放松一分一毫。
      “你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自诩忠义无双,可是你又做了什么?掌中握的是毫不留情的利剑,脚下踩的是累累白骨,血海筑成仁义,无情成就高格,世人看不到,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和那些刽子手没有什么区别,你和你所憎恶的斩英杀手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又凭什么可以判定我们的生死荣辱?只因为你出身高贵,有人宠爱,就可以肆意妄为?就可以无视别人的悲伤,而只顾自己的心安吗?”
      “江湖风云榜上群英争辉,可你的名字,却不配列于其上……”
      ……
      “咳咳咳!咳咳!”
      不过寅时,御清晏已从梦中惊醒,胸腔里像是灌入了尘土一般,憋闷沉重,窒息感一阵一阵的袭来,她以手捂口咳嗽了一阵,手心摊开,视野昏暗,上面是一片沉色的粘腻,泛着腥味。
      她就这样盯着掌心出神了一会儿,终是没有了睡意,翻身坐起,摸索放在贴身衣物里的药,结果药瓶是找到了,里面却空空如也,只好唤守夜的亲随进来:“按神医给的方子帮我煎药。”
      亲随不由担心:“主上伤情反复,不如先回帝都……”
      “都是些陈年旧伤,不算什么大问题,”御清晏打断了他的话,态度坚决,“下次遇到神医再仔细诊断就是了,你且先去煎药。”
      亲随只好答:“是。”
      御清晏却又吩咐:“只需悄悄送来,不必惊动别人。”
      如今虽已不在青州月照湖,离歌夫妇和江淮他们为尽江湖道义,仍是同她一起转移到了此处。

      按照医圣后人的方子吃过药,御清晏自觉渐渐恢复,已不像夜间那般难受,只是脸色依然难看,她怕离歌他们看出端倪,便托辞要和派出去的探子联系,一早便出了门。
      他们这次落脚的据点是一处农舍,位于村落之中,比起月照湖边的客栈,更加隐秘和安全。
      御清晏回来的时候,仆妇已经在烧饭,炊烟徐徐升上黄昏的天空,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脚跑到厨房,问切菜的妇人道:“大姐,今日买酒了吗?”
      妇人转首见是她,先规矩的行了个礼,然后笑道:“主子放心,买的都是镇上的好酒。”
      御清晏也咧嘴一笑:“多谢您了。”
      难得有这片刻轻松的心情,她有意和妇人聊一聊附近的见闻,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发现离歌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离歌,你……”
      “暖暖对药材十分敏感,早上谁吃了药?”离歌问她。
      “药?”她装傻道。
      离歌:“你脸色不对。”
      不知为何,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伤病源于少年时期的不懂自怜,伤痕积攒了一身,渐渐变成沉疴,倒也不是很严重,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只是发作的时候较为难熬……她瞒着许多亲近的人,就连帝都的皇帝和太后也都不知道。
      又有什么好说的?
      ……
      花暖给她把了脉,又看了神医开出的药方,全程神色就没有放松过,离歌在一旁看着,也蹙起了眉。
      “你这脉象?”花暖露出疑惑的神色。
      御清晏倒不在意她是否看出自己是男是女,问道:“大嫂,如何?”
      “我虽对药石毒物感兴趣,医术方面却也只是粗懂,依我拙见,这药方倒也对症,只是……”
      离歌问:“只是什么?”
      花暖仰首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御清晏,道:“只是不能治本,灵空的伤病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作。”
      御清晏点了点头,安抚的笑道:“大嫂看的真切,但都不是大问题,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花暖:“可是按理说医圣后人开的方子不应该如此浅尝辄止,他给你诊脉时,没有提过别的方法吗?”
      药石辅助,静养为主,不宜动武……想起医嘱,御清晏有些心虚,但是神色保持着十分的自然:“没有,神医只说让我按时吃药,多加调理。”
      继而不等离歌和花暖再说什么,她就爽朗笑道:“这点病实在没什么,你们看我整日里上窜下跳,有出过什么乱子吗?”

      几人议事的时候,花暖是不参与的。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晏公子只是凭一腔血勇之气,不忿于斩英残害武林同道的种种作为,所以才联合各路英豪实施针对斩英的歼灭计划。”江淮感慨道。
      御清晏道:“江兄绝顶聪明,在卫城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做事从来不会因为一时冲动。”
      江淮:“确然如此,晏公子运筹帷幄之中,确有在下看不透的地方。”
      听着他们一个吹捧一个坦然接受,坐在一旁的离歌默默想起某人一言不合拔剑起的年少冲动时期。
      御清晏:“你我朋友相称,江兄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
      素来逢人就有三分笑脸的江淮这时绷紧了神色,目光直直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晏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江兄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到了这一步,御清晏已经没有要掩藏的意思了。
      她坦然道:“我为陛下所谋,只求江湖一个安稳。”
      离歌神色未变。
      江淮:“晏公子所求的安稳,恐怕于众多江湖客来说,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所谓安稳,不过是皇家眼中的盛世太平,要求世人皆崇尚君臣礼义、臣服于皇权之下……可是江湖若没有风雨刀剑相倾,又哪里会有什么武林繁盛,许多刀尖上行走的人,不似斩英之人那般穷凶极恶,可也不会把道德仁义捆绑于心胸,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
      御清晏回答他:“在我看来,这世间有许多规则,而没有绝对的黑白,江湖如此,朝堂如此,每一种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只要不违天地道义,便都是合理的,我自然无意破坏,水至清则无鱼,上位者们自然也明白,况且我成长于江湖,江兄所担心的问题我又何尝不会担心?”
      江淮稍稍释然:“晏公子此言,方可令人安心。”
      御清晏轻轻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便可知这只是一个客套的笑,她说:“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江淮略一思索,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斩英三杀联手刺晏,如若成功,则晏国必危机四伏,这在晏国人心底,确实不是可以轻易过去的。
      当时消息灵通的江淮初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很是为痴恋于绝情的宫晨担心了一把,但好在很快便又传出了绝情的死讯,宫晨不必为此纠结,江淮把一些事情告诉宫晨,希望他能够放下绝情,好好做他的世家公子。
      他并没有想到,原来骆氏千金竟然就是绝情。

      (二)乱局
      他们在逃亡中旁观了一番晏地的年味,其实在嫁入宫府之前,骆诀和钟离司一样,对于常人所重视的节日都没有什么感触,如今也仅能旁观而已。
      骆诀近来常常犯困,她撑着身体的不适,给钟离司包扎伤口,情形一如很多年前在淬血营的时候。
      钟离司一脸阴霾,恨不能把伤了他的那些人粉身碎骨。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自己把怨愤消化完了,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道:“姐姐,你的手越来越笨了,包的好丑。”
      骆诀没有理他,系好一个结,起身坐在一旁。
      钟离司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
      骆诀便偏过头来看向她。
      “姐姐你又发呆了。”钟离司抱怨道。
      骆诀看了他一会儿,忽道:“小司,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杀吗?”
      曾为斩英之人,手上时时都有杀孽,仇家和追捕从来都不会少,以前他们可以常常脱身,一半源于自身的实力,一半是斩英组织所做出的接应,而现在屡屡处于窘境,除了晏国境内对他们的种种针对,更在于斩英态度的转变。
      钟离司当然不会想到什么“善恶终有报”上头去,他眼中闪过戾色,道:“没有杀了我算什么追杀!我早晚有一天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骆诀习惯了他这听似凶狠实则孩子气的话,没有接茬,而是道:“因为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棋子罢了。”
      放在以往,钟离司肯定要辩驳这句话,但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竟沉默了下来。
      “权力,欲/望,封氏父子喜欢玩那些操纵人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游戏,他们不在乎什么背叛不背叛,而是看好玩不好玩,‘不死不休’的重点从来都不是‘死’,而是施以他人恐惧的过程,就像封长悬当年留着我的命,绝不是出于怜悯,而是想要体验一把日后由我亲手屠杀骆氏满门的乐趣,他也不在乎血衣所掌控的所谓的他的弱点,而是从一开始就给她筑就了梦魇,让她一生都不能心安……之所以如此,”骆诀道,“是因为他们本身也都只是棋子。”
      钟离司没有插话,难得安静的听她缓缓述来。
      “当年我意识到这一点,又急于摆脱封氏父子的掌控,所以冒险去试探了身份比较特殊的恨天,我和恨天做了一个交易,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再和斩英有什么交际,”她苦笑了一声,道,“却没有发现,所谓摆脱过去是不存在的事,聊涯轻而易举就发现了我。”
      她看向自己的掌心:“按照世俗的说法,这双手上血债累累,那些死者的亲属想来报仇,乃人之常情,但这些都构不成最大的威胁,哪怕是宫家和骆家,他们都是晏国权贵,虽然不幸和我扯上了关系,但到底底蕴深厚,我离开之后很难有人能针对他们做什么。”
      钟离司听出弦外之意:“姐姐在担心谁?”
      “恨天。”
      “是他!”
      骆诀说:“我违背了和他的约定,那些不能说出来的东西,恐怕要因为我们而不得不暴露了。”

      大晏清平十二年,未出正月,允州,某处农舍。
      御清晏看向刚刚赶到这里来汇合的墨辛,道:“离歌和江兄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都一并说了。”
      “是。”墨辛把整理好的最近所有的情报呈到她面前,御清晏先粗粗看了一下,然后递给另外两人。
      主要内容都离不开斩英,诱杀计划的实施、以及借助官府和武林各大世家的力量所统筹的追捕,令斩英势力举步维艰、再不敢轻举妄动。
      墨辛解释了一些具体的关卡。
      “我让人拿走一封信去试探斩英主人的态度,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御清晏道,“此前江兄提供的有关斩英各方面的消息,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不然难有如今的局面。”
      江淮:“在下可没帮上什么忙,说起来能够掌控斩英组织的人,在下倒很是好奇。”
      御清晏道:“我也好奇,能够每每插足于列国的重大事件之中,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很是耐人寻味。”
      除斩英之外,另外有一个比较让人在意的名字……“骆无铮?”御清晏若有所思道。
      “此人是南周城里的一个参将,在陆老将军的帐下任职,”墨辛道,“他也是骆尚书的长子,骆诀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涉及到帝都里的人物,江淮就不便发表言论了,此时他只负责当一个旁听者。
      调查骆家的密信早就已经呈交,墨辛把骆无铮的名字单独列出来,必有用意,墨辛道:“目前骆无铮已经离开南周城,一路北上,朝允州而来。”
      御清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想来提及与斩英三杀有关的人,她心里必然有一番考量。
      “另外他还试图与我们的人取得联系。”
      “哦?”
      “他应该不清楚主上的身份。”
      御清晏道:“派人盯着他,他想和我们联系,就给他个方便。”
      “是。”
      把所有的消息都整理分析了一遍,御清晏心里有数,转向江淮和离歌,道:“事已至此,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出言相托,请两位兄台出手相助了。”
      江淮:“晏公子请说。”
      一直沉默的离歌也移来了目光。
      御清晏首先向江淮道:“舍弟宫晨过于痴情重义,这本来没什么不好,也轮不到我说什么不是,可他痴情的那个人不同寻常,便让人有些为难了。”
      江淮自然清楚其中的难处所在,迟疑着问:“对于斩英三杀,晏公子是否不能有一丝容忍?”
      “他们的罪行确实无可饶恕,但比起令这三人伏诛,我更想知道背后的雇主是谁,”御清晏道,“可惜宫晨不明白,我也不愿逼他太过,但如今不知他的下落,实在令人担忧。”
      江淮:“在下可有出力之处?”
      御清晏:“江兄人脉宽广,我想请江兄一同先找到他,江兄也与宫晨是多年好友,有些话我说了他不一定听,日后找到他,若真的到了不得已的境地,还请江兄帮忙劝导。”
      江淮满口答应。
      御清晏又看向离歌,道:“虽然以前总是不承认,但是你的武功造诣确实远在我之上,离歌,我需要你帮我留意一个人。”
      离歌干脆道:“谁?”
      “斩英恨天。”
      ……
      晚间又吃了一剂药,却仍是觉得精力不济,头还有些痛,但她没有时间多加休息,只喝了一盏茶,歇了歇,看向明显另外有话不好当着离歌江淮说的墨辛:“还有什么事?”
      墨辛:“属下奉主上命,查到了伤宫少爷的人听候谁的命令。”
      御清晏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墨辛:“是允王爷,王府的府兵似乎也在追捕斩英杀手,但当时是否有意袭击宫少爷,目前还不确定。”
      御清晏闻言,感觉头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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