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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半世情绝(一) ...

  •   剑过香留,人影扶疏,这一切如此虚幻缥缈,我却始终无法忘记。

      (一)剑香
      他的手被一只白皙而瘦削的手握住了。
      宫晨怔怔的看着这个衣白如雪、浑身都透着清冷气质的人,心中的感觉很奇异,就像在繁花锦簇的花园里骤然看到一树梨雪,幽雅宁静,豁然开朗,嗅着淡淡冷香,心湖上晕开了一片涟漪,却又沉迷……而他甚至连这个人的相貌都没有看到。
      这个人只是把他从跌落湖中的危险境地拉回来,淡淡道:“地面太滑,下次小心。”
      声音清冷漠然,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宫晨的心弦却又被拨动了一下,他突然很想看看这个人斗笠下的容颜。
      然那个人把他拉到岸上,便放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给宫晨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江淮抛开了一堆酒友走了过来。
      宫晨道:“那是谁?”
      江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哪里有人?”
      宫晨恍然回神,却发现他的视线里早已没了那如雪一般的白色身影。
      一时怅然若失。

      这是一场江湖聚会,由仁义贤德之名在外的白桦山庄庄主提起并举办,主旨是切磋武艺、促进武林和谐,每年在月照湖边举行,堪为一时盛况,聚集的亦都是四方豪杰、武林大家,原本像宫晨这样的世家公子是不被邀请、没有机会参加的,只因他结交了人缘颇好的老江湖江淮。
      宫晨一时兴起,为增长见识来到这里,此时却有些无聊,宴会之上一群自谓豪迈的人除了喝酒就是吹牛,却又谁都不敢在白家人面前放肆,比划个招式看着都是小心翼翼的,和宫府卑躬屈膝的家臣没有太大的区别,瞧不出半点传说中江湖侠客的潇洒随性、无拘无束。
      江淮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青州这地界上,白桦山庄独大,就连轩辕家也得给白家人三分面子,来参加聚会的多半有些别样的心思,自然不会随便抢了白家人的风头。”
      宫晨:“那你为什么参加?”
      江淮一脸理所当然:“蹭饭吃。”
      宫晨默默鄙夷了他一会儿,只听他又信口开河的吹嘘:“你若真想长见识,就到虞州去,那边门派林立,三天两头就有人打群架,再不行就到梦泽城遛一遛,里头可都是高手,我跟你说,我还见过……”
      宫晨以前听他说起江湖上的事总是很好奇很欢喜并且充满向往,这会儿却听的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可以闻到一股静谧幽雅的香味,这味道只有他知道,别人都不能感受。
      循着那幽香,他的目光落在湖心亭里,湖心亭里只有些惨淡的烛光,周围轻纱随风浮动,昏暗的光线里,依稀可以看到一抹素白的身影。
      宫晨呼吸一滞,觉得心跳的有些厉害,睁大了眼睛想要细看时,湖心亭里就只剩下轻纱和烛光了,并没有什么人影。
      一切都像是一场迷梦。

      夜半月升,不少豪杰已经喝的东倒西歪,宴会也已接近尾声。
      一声惨叫惊乱了其乐融融的月照湖畔,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亦飘散开来。
      所有清醒的人闻声赶到时,看到的是湖岸上的一具尸体,以及林中树下、冷然玉立的白色人影,夜风寒肃,木叶潇潇,白衣人的佩剑上依稀有血迹流淌……一时都觉毛骨悚然。
      死亡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重要的是死者和凶手的身份。
      “死的是谁?”有人忍不住问。
      “是……雷火堂的大当家。”有人小心翼翼的回答。
      “那个……和段大将军能攀上关系的雷火堂?”这样有权有势的人,谁敢招惹?
      “是,听说……他最近正被斩英的人追杀。”
      “斩英?”谈论的人顿时惊惧的瞪大了眼睛。
      这时白家少主上前,对着在自己的宴会上杀人作恶的人却并无怒色,只道:“阁下在白某面前杀人,总要留一个说法。”
      白衣人拱手行礼,斗笠之下的身形纤瘦修长,脊背却挺的笔直,声音清冷如旧:“在下绝情,有人要买此人之命,绝情出手,无意打扰各位,失礼了。”
      斩英“三杀”之一的绝情。
      听到“绝情”的名号,众人皆惊疑不定,白少主目光一闪,道:“既已得手,何不离去?”
      白衣人颔首,转身走入林中,片刻后便不见了踪影。
      却没有人质疑白少主的决定。
      毕竟斩英杀手并不只是简单的杀手,斩英“三杀”亦不是可以招惹的人。

      (二)绝情
      众人渐渐散去,湖边只有血腥味愈加浓烈,宫晨呆呆的望着方才白衣人站着的地方,心情无端复杂。
      江淮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的手臂:“被吓到了吧?”
      宫晨却问:“绝情是谁?”
      江淮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挑眉道:“斩英杀手,嗯……据说是最有侠气的杀手,可惜杀手就是杀手,手上人命无数,难以光明正大,不过你也不必正义泛滥,雷火堂那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有侠气的杀手?”他疑惑道:“上次你跟我讲斩英杀手的时候,不是说他们……”
      “无恶不作,是血腥与杀戮的代名词。”江淮道:“大家都这样说嘛,反正他们是职业杀人的,这么说也没错。”
      “那实际是怎样的?”宫晨追问。
      “实际?实际的事情谁知道呢?”江淮颇不负责任的敷衍一通,见他实在好奇,便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这个绝情挺有意思的,除了刚出道的时候名声不太好,后来人们再提起她时,总觉得不应该和‘斩英’二字联系在一起。”
      “那是为什么?”
      江淮装成一副高深的模样,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因为自她以杀云国牧远侯和咱们国的文将军成名之后,手下就再无一条死的冤屈的人命,她所杀的,皆是恶贯满盈之人,而且虽然位列‘三杀’,请动另外两位的酬金乃是天价,请动她,却很容易,也很简单,只要你想杀的人在她看来有死的必要,她就会出手。”
      “她既然做的是好事……”十七岁的豪门公子天真的有些不通世事:“算不得是恶人,为什么名号是绝情?”
      我怎么知道……江淮胡乱解释道:“听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虽然后来杀的都是恶人,先前却一定是杀过无辜的人的,心里不绝情,又怎么下的去手啊?”
      “这样啊……”宫晨有些闷闷不乐。
      宫晨一揽他的肩膀,笑道:“你还都当真啊?江湖上乱传的,谁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子?”
      “那……白少主也是因为谣传才放她走的吗?”他觉得很奇怪,还以为所有正道见了斩英的人都会喊着“替天行道”。
      “不不不!”江淮意味深长的笑道:“据说绝情真容乃是天姿国色,白家那位少主曾有幸一见,自此魂牵梦绕,对她已追逐多年啦。”
      宫晨皱眉,又问了一个问题:“杀了人之后她怎么不走?”为什么还要等在哪里?
      这个只有绝情自己知道了……江淮心中腹诽,口上却道:“如果她走了,死者死因不明,会有人追究到白家人身上的,雷火堂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听说她极讲义气,也许是这个理由,呵呵!”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她……为什么要杀人?”他默默的惋惜了一声,突然问。
      江淮:“你问一个杀手为什么要杀人?拿钱办事嘛,那是她生存的手段……”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有你这种养尊处优的人会问这种问题吧,怎么了,小子?”
      宫晨不答,微微闭目,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然而脚下明明只有诡异的血腥。
      他想:他的确是很不对劲了。

      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缠斗良久,掌风过处,扫落了一地梨花。
      最后是江淮先后退收势,赞道:“你这功夫又见长进,下次我恐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宫晨也顺势收掌落地,道:“我是宫家嫡系独子,自然要文武双全。”
      江淮四处扫了一眼,笑道:“你何时喜欢梨花了?还在院子里种那么多,白惨惨的,晚上出来散步不怕把自己给吓死啊?”
      宫晨用谴责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江淮及时跟上他,忽然试探道:“自年前开始你突然勤于练武,究竟是为了宫家,还是别的什么人?”
      宫晨浑身一僵,片刻后呼了一口气,倒也坦然了:“绝情……她最近怎么样?”
      他身处高门之中,规矩颇多,有时想要得到一些消息反而不方便。
      江淮盯着他的眼睛,道:“杀手的近况,无非就是杀人罢了……你还要明白,斩英之人行踪诡密,不是寻常人可以打探的。”
      宫晨闻言,垂下了眼睛,明明还只是少年,他的眼底却有了某种很深沉的东西,他说:“江大哥,我想见她。”
      “你……你这是?”
      宫晨:“我只是想见她一面。”顿了顿,他抬眼望着院子里的梨花,道:“我喜欢她。”
      江淮正色起来:“你们根本不可能。”
      宫晨却执着道:“我苦练武功,一心想入江湖,也只是不想因为太弱而没有机会……我想找到她,哪怕只说一句话也行。”
      江淮:“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你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怎么就轻易做了选择?”
      宫晨摇头,眉间满是惆怅:“我不知道。”
      “不论世人怎么评价,你要知道,宫晨……”江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她双手沾满鲜血,和你从始至终都不会是一路人。”
      少年眼底的情绪愈发复杂,沉默许久,他说:“我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结果。”
      因为年轻,才不害怕后果,才会轻易痴迷,迷恋于遥远而无法预测的未来。
      然而上天,又怎么会轻易仁慈。

      那年是清平九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特别大,也很冷,而宫晨刚刚结交了一些江湖人士,偶尔能够捕捉到关于绝情的一些消息,算是半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距他三年来朝思暮想的人又近了一步。
      他很期待,也很忐忑。
      炉子里的炭火燃烧的热烈而温暖,宫晨捧了本武林秘籍看的认真,直到江淮进来他才抬头,欣喜道:“江大哥,你来了!”
      江淮径直走到他面前:“不是让你先回家吗?下了雪,路不好走。”
      宫晨笑道:“没事吧,大不了再等几天,梦泽城的论剑大会,听说会聚集很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想去看看。”
      江淮皱眉:“宫晨,你还是回家最好。”
      宫晨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江大哥,怎么了?”
      江淮犹豫了一下,抽出他手里的秘籍,终究开口:“宫晨,绝情死了,所以,你不用再做这些事。”
      “你……你说什么?”血色从脸上瞬间散去,宫晨只觉如坠深渊,遍体冰凉。
      “绝情……她死了。”
      人在江湖,就连生死也无可奈何,当你举起武器的那一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所有人都觉得司空见惯。
      一个杀手的死除了让仇家快意之外并不能引起十分大的波澜,更何况她死的那样隐秘,除了鲜血和折断的绝情剑,甚至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为之伤心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
      茫茫寒雪苍白异常,萦绕在肌肤周围的冰寒之气里,依稀有梨花朦胧的清香。
      他想:绝情于他,终究不过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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