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途茗

3、玉宇灵空（三）

　　（六）不悔
　　但是少年时的灵空，心思叛逆的狠，越是有人告诫，越是无所畏惧，而且她抛弃了一切来到这里，不可能两手空空的就回去，她还没意识到她内心有“掠夺”的欲望，只孤注一掷的注视着轩辕羿的身影，不移分毫。
　　那天下了大雨，灵空本在后山练剑，一时沉迷于武功的进益之中不能自拔，正暗暗自得，却忽闻雷声大作，这个时候就算她用上轻功也来不及跑回去了，索性熟悉地形，就准备缩在半山腰里一块凸出来的巨石下避雨，却不想巨石下面已经藏了一个人，正是梦泽城的城主轩辕羿。
　　灵空一见到他，心中便觉得十分幸运，满满都是欣喜，完全不去想堂堂一个城主怎么一个随从都不带的出现在后山，凑过去行了个礼：“城主，你也在这儿避雨啊？”
　　轩辕羿自然也看到了她，他微微皱起了眉，英俊的面孔上带着一贯的威严：“你在这里做什么？”
　　“避雨啊，”灵空习惯他的不苟言笑，便更热情道：“哦！属下在后山练剑，后山比较清净，适合练习！”
　　轩辕羿：“没有人告诉你后山是禁地吗？”
　　灵空茫然道：“没有啊……我没事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来打打拳练练剑的……”
　　轩辕羿面无表情道：“规矩上明明白白写着，这里只有轩辕家的人可以踏入。”
　　灵空：“似乎是有这么一条……”她给忘了。
　　轩辕羿脸一黑：“我亲自提醒你，可还能记清楚么？下次别忘了。”
　　灵空：“哦。”
　　雨下的太大，他们躲的这方巨石也不能遮蔽所有，冷风伴着冷雨一溜的吹进来，灵空一向结实的身体也受不住寒气的颤了颤，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下一刻脑袋便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她抖开一看是轩辕羿身上的披风，喜不自禁：“城主？”
　　城主道：“还不披上？”
　　灵空又担心起来：“那你……？”
　　城主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没有搭理她。
　　灵空盯着他的侧脸纠结了片刻，便默默的把披风披上了……轩辕羿难得关怀她一下，她可不能浪费了！
　　雨并没有如灵空期待的那样下很久，两人从巨石下走出来，轩辕羿难得的认真看了她两眼，道：“你一个女孩子却为什么要进梦泽城？”
　　灵空笑眯眯道：“我说过的啊，我是来报城主的救命之恩的！”
　　轩辕羿思考了一下：“救命之恩？”
　　灵空：“就是四年前在孟山上，我差点被狼吃了那次！”
　　轩辕羿疑惑：“哪次？”
　　然后他想了想说：“我的确去过孟山，但你说的那件事，我不记得了。”
　　灵空受了凉，晚间回了自己的居所，洗了热水澡缩进被子里，怎么暖都热不起来，她辗转反侧的想：大概是因为心太凉了，才会怎么都暖不起来。
　　她本不是天姿绝色，那年也还未及豆蔻，没有长开，不期望他能对她留下多深的印象，却不想他竟半点印象都没有。
　　次日醒来的时候，床头却站了一个人，离歌穿着一身青衣，眉目被晨光渲染，格外的如画如诗，灵空有些嫉妒他的气质，遂不满道：“你这么杵着很吓人的，我睡觉做个梦都感觉瘆的慌！”
　　离歌一般都会把她的话当作浮云，事实上他把很多人的话都当成浮云，此时却微一垂眸，眼里竟有担忧，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发热了。”
　　“小病而已，当不得什么。”灵空近些年粗鲁惯了，当着他的面穿上外袍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衣服还没穿好，就被离歌按在床上了。
　　灵空道：“你干什么？”
　　离歌的神色有些严厉：“躺着。”
　　灵空一愣，随即嬉皮笑脸道：“好吧好吧，我就当一回懒人吧，只是我还没吃饭，今天门里还有事做，我躺着怎么办？总不能找你来替我做吧？”
　　离歌最不爱沾事，他也的确为难的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为难的点了点头：“好。”
　　灵空都要傻掉了：“你怎么突然这么有人情味儿啦？吃错药啦？我还没问你一大早跑我房里干什么呢？”
　　离歌道：“闲。”
　　灵空瞪了他一眼。
　　……
　　原本灵空近日是有一个任务在身的，金陵路家家主要过六十岁大寿，路家家主年轻时乃是笑傲一方的大侠，后来开宗立派，门下弟子无数，在江湖上一向很有声望，作为如今的武林执牛耳者的梦泽城自然要备上一份厚礼，以示敬重，派去的人也不能是上不得台面的，因离歌一向高冷，轩辕羿也不喜欢在这种没武术含量的事情上麻烦他，差事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风头正劲的新人灵空身上。
　　可如今灵空着了凉，这也算不了什么，发个热而已根本影响不了行程，灵空也不会让自己因为这种小状况而失了表现的机会，但城主却发了话让她好好休息，金陵这一趟则由他亲自去了。
　　所以这会儿灵空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就有些无聊，她看了眼书桌前替她处理事务的离歌，没话找话道：“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离歌看她一眼，没吭声。
　　灵空也不在意，继续道：“你看啊，去不了金陵是因为城主关心我，我应该高兴才对，可又总觉得不能陪着他一起去有点遗憾……”
　　离歌默了一会儿，道：“你确定？”
　　灵空：“什么？”
　　离歌：“你确定他在关心你？”
　　灵空自信满满：“当然！我这么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他关心一下怎么啦？他总会有动心的那一天！”
　　她以为总会有那么一天，她总是自信过度。
　　但是，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七）问泽
　　灵空已渐渐接手星影门的事务，城主隐隐有让她取代门主的意思，她内心自豪得意，平日里却也加倍的忙碌起来，她不能学离歌恃才傲物，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有人捧着，她必须比以往更加努力，才不至于辜负城主的赏识。
　　她早已不能是独来独往的玉灵空，因为自己觉得前程已经和梦泽城深深联系在一起，就要为此改变很多，比如放下矜傲和同僚们交好，比如用威信而非武力使下属心服口服，比如一日又一日的精进修习武功……
　　而且她觉得城主对她并非是全无感觉的，除了在她生病的时候嘱咐她好好休息外，他去金陵之后，还让人送回来一把锋利异常而又方便好用的软剑，据说是从珍奇阁高价竞买来的，可见十足用心，灵空得了剑之后开心的不行，当晚便是抱着剑睡觉的，自此再不愿离身。
　　……
　　九龙帮和青庭派有了冲突，青庭派的数名小弟子外出游历时正碰上九龙帮内乱，无辜被牵扯在内，被九龙帮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青庭派掌门自然要报仇，但是却没有报仇的能力，只好求助于梦泽城，梦泽城受天下武者敬服，得四方门派垂首，遇上同道危难，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由谁出面去管的问题罢了。
　　如今城主不在，坐镇城中掌事的几位大长老闭门商议了半天，最终决定让灵空前往，灵空受宠若惊，便立即美滋滋的应了，这个时候的她修炼仍然不到家，不明白九龙帮和青庭派的这次矛盾不好插手，两边都是名门正派，这事本也属于他们的私人恩怨，无论谁去管都只会惹一身骚，到最后不论帮了谁梦泽城都讨不了什么好……但是梦泽城又不能不管，如果让灵空去的话，她是新人没什么背景，倘若日后两方有什么不满意，他们不敢怪罪梦泽城，想要报复也只会报复到根基不稳的灵空身上。
　　这在长老们心中是最好的选择，玉灵空嘛，不过是最近得了城主的青眼、有点潜力的新人罢了，没了他梦泽城也不会损失什么。
　　灵空不知道背后隐情，便心怀正义的代表梦泽城主持公道去了，因为心中没有对人情过分的考量和计较，崇尚“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又带着梦泽城的名号让寻常人不敢轻视，处理起事情来反而干脆利落，她不知后果，便无所畏惧，才有磊落光明。
　　一个月后回到梦泽城，灵空圆满完成了任务，又听说城主已经回来好几日了，前去复命的时候便有些急切，但这急切也不全然是因为激动和欣喜，因她在回城的路上就听说了一个传闻，江湖传闻梦泽城城主于十里秦淮青柳馆中遇琴师问泽，一见如故，引以为知己。
　　灵空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走在路上心跳的都有些快。
　　她询问下人，得知轩辕羿并不在议事厅或者练武场，便径直往他的住所飞翼阁而去，但却在飞翼阁外突然顿住了脚步。
　　有琴乐悠悠飘来，空灵美妙，不似人间之音……灵空脸色一白，走进了飞翼阁旁边的院子。
　　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推开门看到的那一幕……
　　这座院子里不知何时设了琴台，一身白衣的琴师端坐于琴台前，眉目清雅如画，气质纯净清澈，出尘脱俗，拥有绝代风华，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不，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
　　而在一旁听琴的梦泽城城主英俊不凡，双目不移的看着他，眼底流露出的是类似于痴迷的情感。
　　这一幕宛若静好的画卷，让人不忍触及、不忍打破。
　　灵空的一颗心，就像落到了冰窖里一样，彻底的冷了下去。
　　她张了张口，良久都无法发出声音，直到琴曲终了，她才失魂落魄的朝轩辕羿行了一个礼，道：“城主，属下前来复命。”
　　良好的氛围被打破，轩辕羿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白衣的琴师则疑惑的看了过来，问：“你是？”
　　灵空咬了咬牙：“玉灵空。”
　　“灵空……”琴师微微笑着赞赏：“好名字。”又打量了她一眼，道：“好相貌。”
　　灵空忍无可忍：“比不过你！”
　　她语气狠恶，琴师有些不解，轩辕羿则道：“灵空，这是问公子，你不得失礼！”
　　灵空脸上的血色彻底被抽尽了。
　　人人都知道城主带回梦泽城一名琴师，对他十分礼敬，特请他住进了飞翼阁旁边的院子，并为那院子起了一个极雅的名字——听琴苑。
　　……
　　琴师？说得好听！十里秦淮青柳馆向来只以男色倾天下而闻名，青柳馆里的琴师，又能是什么样的人？
　　灵空躲入后山禁地的小林子里喝酒，喝醉了便直接躺在草地里睡觉。
　　离歌找到她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躺的极不舒服，脸上的表情都是扭曲的。
　　离歌给她披了件衣服，坐在她身边，轻声问：“你后悔吗？”
　　迷迷糊糊的灵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她说：“如果我以强权相压，你说他会不会娶我？”
　　离歌没有回答。
　　她又苦笑：“算了，我是来报恩的，怎么能让他为难……”
　　不能让他为难，便只能让自己为难。
　　离歌轻轻叹息了一声。
　　……
　　那时年少，盲目的以为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回报，固执的去奉献和付出，却不明白，一个人如果不爱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