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途茗

18、清平咏调（三）

　　（六）出走
　　琅寰长公主十四岁这一年，当今皇帝终于册立了皇后，是众多名门闺秀里的一个，秀丽温婉、端庄大气，新后十分识大体，上任以来后宫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绝不让皇帝烦心，事事都要以皇帝的意愿为先，眼看着宫中将有两位公主成年，及笄之礼都要皇后亲自准备，因皇帝格外疼爱琅寰长公主，她便又对琅寰长公主的及笄礼格外看重一些。
　　琅寰本人却并不看重，她找到御清昂，直言道：“皇兄，我已经知道当初救我的那个人是谁了，我要去报恩！”
　　御清昂批改奏章的手一顿，问：“是谁？”
　　琅寰却留了个心眼：“我才不告诉你！报恩也要我自己报，被皇兄你一掺和保准就变复杂了，而且你说过等我及笄了就准我去找他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御清昂严肃道：“朕并未说过允你出宫找人。”
　　琅寰急了：“皇兄你怎么这样啊！”
　　御清昂：“回紫英宫去，近日便不要出门了。”
　　琅寰气急，鼓着腮帮子走了。
　　她憋着气数日不出紫英宫，憋着憋着自己先没底气了，又巴巴的跑到御清昂面前，央求道：“皇兄，上次是我错了，我不该错怪皇兄，皇兄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
　　御清昂拿笔杆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打什么鬼主意？”
　　琅寰便咳了咳，一本正经道：“皇兄，我想出远门也不止是为了报恩，我只是想出门游历一番，师父说我常年居于皇城之中，见过的人和事都太少，眼界也有限，无论于人生经历还是武学上都是一种遗憾，所以我才想出门去闯一闯。”
　　御清昂不信她这一套，只仍然严肃道：“你只是贪玩。”
　　琅寰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假意哭诉道：“皇兄你诬陷我，明明我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每天都拼死拼活的练功！神话故事里人家弟子学成了都要下山去除魔歼邪，我当然也想试一试自己的本领啊！怎么就是贪玩了，我师父都同意了！”
　　御清昂只淡淡的回她：“别人的弟子当然可以下山，你不行。”
　　琅寰：“为什么？”
　　御清昂：“因为你是大晏国的长公主。”
　　居于庙堂之高，宫殿之上，已经不适合人间疾苦。
　　琅寰一噎，很快又顺了顺气，回道：“皇兄，正因为我是大晏国的公主。”
　　她终于还是得偿所愿，投身于江湖之远。
　　外人不知晓，只以为琅寰长公主常年卧病于新建成的公主府里不露面，宫中亦少有传闻，因为大家都对皇帝纵容的态度见怪不怪，唯有太后忧心来问，御清昂据实以告，太后思想开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这丫头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有想法，倒是辛苦你了。”
　　御清昂：“我若不答应，她也一样会想办法逃出去。”
　　太后道：“只是外面的世界又岂是她见识过的，我只担心……”
　　太后悠悠一叹。
　　御清昂道：“母后不必忧心，我已派人暗中跟随，必不会让晏儿有任何闪失。”
　　然而数日之后，下属来报：长公主殿下察觉到有人跟随，设计避开，已失去踪迹。
　　这一避，就是整整四年。
　　期间穆明川离开烈影军团，成为御清昂最信重的影卫统领，隐身于暗处为皇帝排忧解难；和琅寰同年的雍和长公主及笄之后出宫立府，很快就选出了如意郎君，已经定了婚期；皇后生下长子，地位稳固，由此后宫无事；而大晏国内政初修，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少年登基的帝王的魄力，列国之间却还在酝酿着不寻常的氛围……
　　明川第一次把找到琅寰踪迹的消息上报的时候，御清昂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小公主一朝离巢，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去做牛做马。
　　也是在他准备着手整顿江湖势力，把矛头指向梦泽城的时候，她才肯以露出自己的行迹的方式来表示妥协，目的还是为了让他做出让步。
　　他当然会让步。
　　琅寰回宫之后，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御清昂去看她，心想这小丫头还是没有长大，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无奈，遣人做好她最喜欢的几样点心送过去，没想到这丫头吃完之后托人捎来了句话：臣妹口味已变，皇兄的心意勉强心领了。
　　御清昂笑了笑，对她的不恭敬言辞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她在他面前最后一次哭，是在某次皇宫晚宴结束后，其他人各自回了住所，琅寰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抱着酒壶不肯撒手，紫英宫的侍从们在旁边小心规劝，御清昂递给她一只酒杯，她看了看，动作迅速的抢了过去，也不见她倒酒，只是盯着酒杯底静静的看。
　　御清昂在她面前坐下来，道：“想什么呢？”
　　琅寰“嘿嘿”笑了两声，说：“这杯子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御清昂跟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杯底，不觉得有什么出众之处，轻声问：“你想要吗？”
　　琅寰听了，摇了摇头，突然面色一变，把酒杯扔回他怀里，有些痛苦道：“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御清昂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琅寰又摇了摇头，酒壶也不要了，只道：“我那么喜欢他，他还是不要我……”话音未落，已是泪流满面。
　　御清昂简直比她还要心痛，道：“那样的人，不配你的喜欢。”
　　琅寰再次摇了摇头，说：“这一番江湖历练，并非全无收获，至少让我明白了何为造化弄人、何为世事无常。”

　　（七）利刃
　　她却终究还是无法面对世事无常。
　　此后不久，御清昂遇刺，引得朝野上下轰动异常、议论纷纷，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刺，看似和黎国使团脱不了干系，但谁都猜的出，背后主谋绝非如此简单，但无论是前来交好的黎国、还是兵强马壮的楚国、亦或是狼子野心的云国和北澜、更或者是晏国内部的不臣分子谋划了这场刺杀，都昭示着列国之间艰难维系数年的平衡即将被打破，有人看不得天下太平，一定要挑起争端。
　　御清昂在病床上昏迷了半个月，琅寰就有半个月始终绷紧了心神，她不去管那些文臣武将如何担忧天下大势，唯一所想就是皇兄如何才能早日脱离危险，然后由她亲自找到凶手，以千刀万剐。
　　半个月之后，御清昂勉强醒来，利器所造成的伤口已然愈合，可体内被种下的蛊毒却仿佛无方可解，他十分虚弱，看不太清东西，却一眼认出跪在他榻前的人是谁。
　　“晏儿……”
　　琅寰听到他声音，浑身一颤，顾不得惊喜，急忙叫来太医诊看，又去倒了热水在一旁等候，待到一番忙碌过去，琅寰不去管跑出去把这好消息告知太后和群臣的内侍，只是低了低头，重新跪在了皇帝榻前。
　　御清昂不怎么有力气：“晏儿……起来。”
　　琅寰没有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皇兄，我还没有找到刺客，还没有给你报仇。”
　　御清昂费力的扯出一丝笑容：“皇兄不是没事吗？不要担心。”
　　琅寰道：“这件事背后有什么阴谋，丞相他们所说的什么家国大计，我都还没有太明白……”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只知道，皇兄若是有了什么危险，我……我一定不会放那些人！”
　　御清昂：“晏儿……”
　　她说：“皇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从小到大都是你在帮我收拾烂摊子，我做什么事从来都不去考虑后果，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给我解决问题，如今你受伤，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很没用。”
　　“晏儿。”御清昂终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了，他伸手想扶她起来，却见她突然抬起了头，一字一句说：“其实我心底一直都明白，从父皇身死到洛陵皇叔叛变，每一桩每一件，都说明我们身处漩涡之中，外有强敌环饲，皇兄承担了所有压力，清晏却只顾儿女情长，从来不懂为皇兄分忧……”
　　御清昂道：“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你应该思量的……”
　　琅寰摇了摇头：“清晏没有野心，也做不成大事，只想为皇兄分忧。”
　　随即垂眸跪拜：“皇兄，无论您要做晏国的明主，还是日后天下的君王，都请让我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她眼中布满血丝，却没有一滴眼泪。

　　这一年，是大晏清平九年，御清晏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