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利夏尔

1、《馒头》

　　馒头（粮食向）
　　艾俄罗斯看到撒加的时候，后者正蹲在双子宫外面左边雕像下啃着一块玉米面。艾俄罗斯心说不能触他的霉头——要是被他叫住了，怀里的东西可就要分他一半了。史昂说过一句话叫做半大小子赛过猪，艾俄罗斯当时半懂不懂，但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听话，因为史昂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好是他艾俄罗斯吃下第二十四个过期的干面包之后。
　　现在他能揣摩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十几岁的男孩子肯定比猪还能吃。何况撒加还有个叫加隆的双胞胎弟弟，加隆今年也刚好和撒加同岁——毫无疑问，两头猪。
　　想到这里他按紧了衣服里面揣的纸袋：鼓鼓囊囊，结结实实的——上午他去庐山给童虎老师捎话，老师给他蒸的馒头！鲜面做的！馒头！
　　圣域日子不好过，其实现在全世界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就不要提圣域这个不事生产专吃大户的地方。也是因此艾俄罗斯捂紧了怀里的馒头：若是让撒加看见可不得了，那小子的眼又保证和乌眼鸡似的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算从右边雕像下面溜过去，但是撒加突然抬起头，鼻子在空中抽了抽，对他喊：
　　“过来。”
　　“行。”
　　艾俄罗斯一边答应着，用外衣遮住了纸袋，小步趋过去亲热地问，“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教皇布置的功课没做完？”
　　“我一腔饿火，头晕眼花，你说我做完没做完功课？”撒加说完，艰难地吞咽着玉米面，“纸袋里是什么？”
　　“铅球。”艾俄罗斯说，“童虎老师给我扔着玩的。”
　　“球！”撒加骂道，“你扔一个给我看看。”
　　“我和弟弟都饿了三天了，没力气。”艾俄罗斯说。
　　“没力气怎么抱得住这么多？”撒加蓝汪汪的贼眼一闪，“还是有力气。”
　　艾俄罗斯被他问得嘴角直抽，心一横就想掏出个馒头给他，至于剩下的，他可以说是给史昂的手信，撒加也不敢全拦下。至于史昂？史昂早就有一份，也不跟小辈抢，到时候这袋馒头还不是给自己弟弟的？不过也该他不掏这个馒头，许久未曾谋面的沙加也抱着一个纸袋走了过来，纸袋里的东西明显地高级许多：黄瓜，西红柿，桃子，李子。
　　“说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撒加说，“说你买这么多蔬果，是不是要减肥。”
　　“不减肥。”沙加回答，“我平常就吃这个。”
　　“哪来那么多钱？”
　　“回老家念经赚的。”
　　“听小穆说你小小年纪倒是赚钱有方……“撒加数落道，“撒尿和泥捏了佛像卖出去，几百美元一个，有这事？”
　　“捏佛像，念经祈福的事情有。”沙加也蹲下来拿了个李子一咬，酸得他只皱眉，“撒尿……没有，黑心的事……我不干，小穆……唔唔……好酸……他真说过这话？”
　　“我哪儿知道？教皇厅里说话，我又听不清。”
　　沙加知道撒加是针对史昂的针砭，也就没听清，给撒加和艾俄罗斯一人几个西红柿，说：
　　“小穆穷人，别见怪。听说他们那个嘉米尔是三不管的地方。”
　　“什么意思？”
　　“原本在明国境内，明国不管。崇祯年间我国抢去，我国也不管，别国抢去，别国更不管，现在是中国的地盘，他们也不管。冰天雪地崇山峻岭，暖一点的山凹里豺狼虎豹毒虫恶兽等着，进山要死一大票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艾俄罗斯问。
　　“没什么意思，就说小穆家里穷，外边接济不上。”沙加说。
　　“好吧好吧。”撒加说。
　　话不能说绝，他知道沙加是在给穆开脱，反倒是试探出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心里更郁闷了。沙加又呆了几分钟就走了。
　　艾俄罗斯也要走，刚抬起脚步，就听见撒加在后面喊：“站住！”
　　吃了玉米面，他底气足多了，艾俄罗斯被他吓得一哆嗦，愣愣地看着他。撒加却松了口气：
　　“没什么，”他说，“你走吧。”
　　艾俄罗斯忙不迭地走了，撒加对着他的背影冷笑出来，之后朝着双子宫另一座雕像吹吹口哨。加隆小心地从雕像底座的阴影里钻出来，迈着鼠步，佝偻着腰趋到哥哥跟前。
　　“藏了一袋馒头给弟弟吃，还怕被人看见，我闻也能闻到了。”撒加自言自语地说着，拿出一个馒头，伴着西红柿吃了起来，“可惜大技小用，他不知道异次元能偷别人的东西。”
　　“我饿了，给我一个。”加隆对他伸出一只手。
　　“没能耐活该挨饿。”撒加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像是咬艾俄罗斯的肉。
　　加隆撇撇嘴，也拿出一个馒头来恶狠狠地吃，“你以为我偷不着？”
　　他偷的时候还特地点了一下数：大概有十六个馒头，撒加偷了六个掺了一半砖头，自己不敢多偷，同样偷了六个掺了一半泡沫塑料。可怜的艾俄罗斯，他和他弟弟最多只能吃四个馒头还不敢声张，一旦声张，全圣域的人都知道他艾俄罗斯藏着馒头不给大家分了，射手座的面子还是要的那。
　　加隆自认比撒加聪明：泡沫塑料什么的，重量和馒头还是差不多。
　　“交出来吧。”撒加对他说，“剩下的馒头。”
　　“吃了。”加隆回答说。
　　撒加盯着他半天，说：“你行，真行。”
　　加隆担心他打他，急忙又掏出一个馒头奉上，撒加接过去，又恨恨地咬了一口：
　　“将来我要是当上教皇，”他说，“天天吃馒头！”
　　“没影的事。”加隆说，“想要听，我就给你说说，为什么没影。”
　　“不想听。”撒加说，“你吃的是饭，吐的全是屎。”
　　十三年后，冥界入侵前的傍晚。
　　沙加在慰灵地里站着，面前一排新坟，月光通亮。远处晃来一个枯瘦憔悴长相却和撒加一模一样的汉子。他对他打了招呼：
　　“加隆啊。”
　　加隆点点头，两目无光地回答道：“啊。”
　　加隆到撒加的坟前坐下来，掀开他带来的篮子，篮子里满满的都是童虎蒸的白面馒头。他拿出一个来艰难地嚼着，说：
　　“现在吃这个没味道了。”
　　“现在生活好了。”沙加说着同样坐了下来。
　　“他说当上教皇天天吃馒头。”加隆接着说，“吃了十三年的馒头倒也不吃亏。当年他还不分给我，说我吃的是饭，吐的全是屎。现在我就在他坟前吃，气他。”
　　“没吃亏。”沙加说，“不过当初你们两个闹这么大的事，为了什么？”
　　加隆笑了：“为了馒头。”
　　沙加悠悠地笑了。停了片刻，加隆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
　　“真不错。”他说，“上弦月啊，你看这多好。”
　　“小穆说今天是农历八月初二。”沙加说。
　　“咱死了可就看不到这么好的月亮了啊……连馒头都看不见了。”
　　加隆说着，将篮子里的馒头拿起一个，向着撒加的墓碑一扔。两人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说一会儿，最后他们在月亮西下的时候，各自回去了。
　　（馒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