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谎言拥抱你》余斐声

14、再见了高大洋

　　（14）
　　经过了胖子的事情，我一晚上都有点像失了魂似的，善解人意的白羽似乎看出了我有心事。
　　做完作业要睡的时候，她坐在我床边温柔地看着我：“小诚，你怎么了？今天有心事吗？”
　　“没，没有。我今天晚自习时候肚子有点痛，可能中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睡一觉就好了。”
　　我吞吞吐吐着，不想让白羽知道胖子的事情。或者说我不知道如何跟白羽描述整件事情，我怕她多想。
　　“那你怎么不早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呢？”她有点焦虑地问。
　　“不用了，我去校医院拿了药已经吃过了，现在没什么事了，睡一觉明天就彻底好了，你放心吧。”晚上的折腾让我早就忘了肚子痛的事情，就搪塞着安慰她。
　　“那好吧，你早点休息，如果明天早上有什么问题我就缺课陪你去医院。天热了，吃东西要注意着。”她替我拉了拉小毯子，“晚安了。”
　　白羽把门关上，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可能年轻的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那时的我们连自己都没法独立，没法为自己负责，又如何去爱护去保护另一个人。可偏偏是那个年纪什么都没有的我们，才有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人不顾一切。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去比较，去衡量，去讨教还价，去患得患失，而什么都没有的我们，没有东西可以去比较，去衡量，去讨教还价，去患得患失，可能只有那时的我们才是全心全意对一个人的。
　　第二天早上我去教室的时候，胖子破天荒的竟然已经在了，他在座位上，一点一点地把书和本子都塞到那个好久都没洗过的破书包里，一打开抽屉，叮叮咣咣地掉下来很多女孩子的小饰品小娃娃。
　　四周的人完全没有注意胖子在做什么，他们各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除了高考，其他的事情都暂时性失忆了。看着胖子有点落寞的背影，我突然快哭出来了，我知道，胖子这次是真的要离开这个教室了。或许这里本就不属于他，但至少他也在这里度过了快三年年少时光，和我一起抽过烟，逃过课，给我抄过作业，带过早点，替我传过纸条，骗过老师，逗过女生，打过群架。和胖子一起的日子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飘过，我冲到胖子面前拉着他机械地收拾着课桌的手：“胖子，不要，你不要走，我们还没高考呢，你还没正正式式地高中毕业呢。”
　　胖子看到我红了的眼睛，装作很轻松地说：“张浦诚，你现在都不需要抄我作业了，祝你考上个好的大学，到时候我也能跟别人炫耀说，那个考上某某某大的臭小子曾经抄过我作业呢。”
　　“胖子，你要转学了吗？”
　　“胖子，你要去哪儿呀？不高考了吗？”
　　有人注意到了我和胖子，凑上来唧唧喳喳地八卦着。
　　胖子并没有看他们，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圈也红红的：“小诚，如果在一条路上走错了，除了硬着头皮一路走到底，还可以及时抽身，哪怕没有岔路，至少可以原路回到最初的起点，换一个方向，继续出发。”
　　我到现在已经确定胖子要从学校退学了，我的眼泪立刻冲出了最后一道堤坝，我哭着说：“胖子，你别啊。我让我妈妈跟教务主任说，你不会被开除的。”
　　他突然变得意外而狐疑：“是你？”
　　“不是，不是。”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急忙摇着头。
　　“那你怎么知道？”他脸上对我的留恋没有了，像看仇人一样盯着我，眼里充满了仇恨。
　　“我昨天凑巧路过的，我知道我跟你说你不会相信的，但你要相信我，我可以让你不用离开，你不会被开除的胖子。”
　　“不用了。”他冷笑了几声，“我受够了这个地方，包括你。”
　　周围不明所以的同学听到我们的对话，更加疑惑，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地议论着。
　　“高大洋，快点收拾，不要影响到其他人上课。”班主任老师一脸嫌弃地走进来。
　　大家立马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低下头来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有我还直直地站着，我望着胖子，此刻的他，身上仿佛都是以前那个我的影子，是那么的倔强、叛逆、桀骜不驯。
　　“我走了，老师再见，同学们再见了。”胖子一个肩膀挎着那个此刻显得那么熟悉又亲切的黑色书包，一手拎着一个破旧的大袋子站在讲台上。他假装不经意快速地扫了一眼自己空空的座位，只有我能看出他眼中的不舍和留恋，“我因为家庭原因要离开校园了，很遗憾不能陪大家一起冲过最后的终点了。我知道，一直以来我只是你们的陪跑，但是我没想过要中途退场，我高大洋是个重感情的人，我会一直记着你们，希望你们高考完庆功的时候给我高大洋留一杯。再见。”胖子有点费力的弯下厚厚的背，深深地，90度地给讲台下的所有人鞠了一躬，像下决心做了断一样快速地跑出了教室。
　　“胖子，胖子，我还有话要说。”我不顾响着的上课铃声和一脸疑惑的物理老师，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胖子，你听我说，我真的是昨天生病去医务所无意看到的，我当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你，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严重，你回来或许可以解决，我妈和班主任很熟的。不是我举报你的，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不要误会我，我昨晚真的病了，不信，不信你可以问白羽的。”
　　听到这，胖子停下来，转头盯着我：“白羽是谁？”
　　“白羽就是我的家庭老师，对，就是我的外挂，我的作业每天都是她教我的。”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胖子面前掩饰什么，毫不犹豫地说。
　　“张浦诚，我不像你一样，有家庭教师，天天给班主任送礼套近乎，更不像你一样有花不完的钱，泡妞可以随时约到你的私人别墅。我什么都没有，连你这个兄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支支吾吾，我只有小翠儿。你还记得吗？小翠儿最早喜欢的是你 ，你拿我当兄弟？我曾经对你无话不说，我明知道我自己喜欢小翠儿，当我以为你喜欢她，就毫不犹豫地帮你和她联络；你打游戏连吃饭都走不开的时候，是我给你买的送到你面前；你不会写作业的时候，我是舔着脸皮巴结金玲玲借给你抄的，你有了家庭老师，我问你你不说也就罢了，都不愿意借我抄一下吗？这就是你对兄弟做的事情吗？如果是，我宁愿不要你这个兄弟了。”他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把以前积压在心底的不快一口气吐了出来。
　　“胖子，这些都是误会，不，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跟你说，我以前觉得你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是我不好。”胖子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对我的不满，我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你不用说了，你现在是重点培养对象，尖子生，张浦诚，我们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就像两条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了交点之后就注定渐行渐远了。你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正大光明地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出国或者找个好工作。”他仿佛不那么生气了，“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还记得我。再见。”
　　“胖子，你要去哪儿？胖子，我还能联系你么？”
　　胖子扬起胖乎乎的手臂对身后的我挥了挥：“我今天满18岁了，从今天起，我要去做男人该做的事情了，有缘再见。”
　　18岁的胖子就这样用一种无声又悲壮的方式离开了这条本快走到终点的路，未来不知道他会飘荡到哪里，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小翠儿还会不会有交集。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早晨熟悉的阳光里，消失在响起朗朗书声的校园里，消失在那条那个夏天我们认为是唯一正确路线的路上。
　　那天我一直很低落，但我没有消沉，每当我抬起头看到胖子空空的座位，似乎他还时刻都有可能从背后过来，用他肥肥的油腻的手拍着我的肩膀。我记得胖子最后看自己座位那个眼神里的不舍，我知道他不是百分之百心甘情愿的离开这个教室，离开曾经属于我们共同的道路。很多年后的一天，当我读到陶杰那本《杀鹌鹑的少女》的那段话：“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但一场巨变，已经发生了，地动山移，浑然不觉，当时是道是寻常。世上的生死荣衰，不就是在空寂之中缘起缘灭的么？”我依然会清晰地记得，那个微热的初夏，我和胖子就在他18岁的那天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