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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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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之江一早起来就基本把晚上的事情忘干净了。她抓着手机在床上赖到十二点整,饿得不行才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了,把搁在饭桌上的冷菜放微波炉里转一圈随便解决掉,算是正式开始了颓废周末的一天。
她一边拿老干妈拌饭,左手还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着,心里头盘算剩下的半天该去哪儿浪。
就是在这个时候卫之江收到了徐洋溢的消息。
“你的剧本我看完了。”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跟你说说剧本的事。”
卫之江讶异地挑了挑眉。
她闭着眼睛皱着眉,揉了半晌的太阳穴,才想起来昨天她昨天把剧本发给徐洋溢了。她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当时徐洋溢估计也就是跟她客气客气——那小子但凡有点时间铁定拿去学习了,给她看剧本?
卫之江对着自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有时间,说说?”
“你是第一次写文章吧,我是说除了作文以外的。”徐洋溢光速发来了一条信息。对比此人从前龟爬一般的打字速度,卫之江十分怀疑这条消息是他提前打好了的。
卫之江也没想避讳什么,干脆道:“是。”
徐洋溢就不客气了:“那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了,我看你把剧本当作文写了。”
接着就是持续了起码有十分钟的“正在输入”。
卫之江三口两口混着牛奶吃完了一碗老干妈拌饭,一抬头,徐洋溢那边还没完。她“啧”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我看你打字也挺累的,你要有时间的话,不然我们约出来见一面?”
***
徐洋溢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他原本以为同卫之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不那么容易被她吓到了。然而事实总是出乎意料,并且倾向于给人打脸。
他手一抖,险些没发出去一串乱码。这时候他就全然没有方才“你这是在写作文”的气魄了,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就差没给吓成个傻子。他瞪着手机瞪得眼睛发酸,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这不是他肖想出来的错觉,才夺回了自己四肢的控制权。
“有时间,在哪儿见?”他写道。
***
徐洋溢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卫之江约的小咖啡厅离他家近得出奇,慢悠悠地溜达过来都只消十来分钟。徐洋溢本想等等再出门,不料他才放下手机,就觉得心里边有把火在烤,滚烫的灼人的,煎熬得他一时半刻也等不得,干脆风驰电掣地赶来了咖啡厅。
然而就站在咖啡厅门口,他又踯躅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卫之江都还没影儿呢,他都紧张成这样,那要是见了面,他还不得直接上天呀?
徐洋溢定了定神,一步迈了进去。他的神好像在卫之江发来消息的那一刻就被震了出去,直至现在都还未归位,连累得这副躯壳也只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身僵直着在柜台点了杯果汁,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事实上徐洋溢自己也常来这家咖啡厅,这个角落的位置是他常坐的。这儿比别处多一盏台灯,光线好,旁边搁着盆盆栽,正好挡住了来来往往的人的视线,又不临着玻璃墙,显得比别处多出许多的隐私和自由。
徐洋溢抬手看了看表,见时间还早,干脆把卫之江给他的剧本拿了出来,准备再研究一会儿。
徐洋溢的打字速度在他这个年纪可算是慢得罕见,他自己也晓得这样耽误事儿,于是干脆把卫之江的剧本打印了出来,用各色的笔在上头勾勾画画,做得比一般学生的笔记还认真。只是这项工程未免过于繁琐,一早晨的功夫他还没来得及做完,这时候正好继续。不知不觉地时间就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徐洋溢才想起来抻个懒腰揉揉眼睛——好像什么事只要是关于卫之江的,他都能很快地沉下心来投入进去,不知今夕何夕。
卫之江来电话了:“你到了吗?”
徐洋溢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抬头往门口看去。
他看见了卫之江。
联大附中管理尤其宽松,只要求在周一早校会时穿校服,平时全凭学生自主。卫之江就属于那种能不穿校服就不穿校服的,徐洋溢曾经细心留意过,她的打扮并不扎眼,甚至可称得上是随意而朴素的,可是不晓得是他眼睛有滤镜还是怎样,总之就是越看越好看,乃至于有些灼眼了。
大概是心理作用,徐洋溢觉得此时的卫之江比她平日里还要明媚些。她挽了个丸子头,几缕碎发从耳边垂下来,被太阳光照成一种金灿灿的栗色,眼睛显得尤其得大而有神,此时正在咖啡厅里四处搜寻着,又穿了条长裙,裙摆在风里头微微地摇,有点摄人心魄的意思。
徐洋溢不由自主地怔住了,险些忘了回话。
那边是卫之江疑惑的声音:“喂?在吗?”
徐洋溢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往外头走了几步,冲卫之江招了招手,“这儿!”
卫之江眉开眼笑,朝他这边过来了。“找这么个位置,眼睛不尖的还真看不到。”
接着她目光往下头一扫,顺势就瞥见了徐洋溢散落在桌子上的稿纸。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先玩笑道:“还写作业呢?”随即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半句话卡在喉咙口上,差点没把她眼泪给噎出来。
“你你你、你这……”
徐洋溢没忍住笑了笑,心里头泛起一股莫名的得意——这还是头一次卫之江在他面前语无伦次呢。
“你这么认真呀!”所幸卫之江调整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找回了状态,哭笑不得道:“我就随口抱怨几句,你这样……那么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
徐洋溢被她几句话乐得仿佛整个人都泡在了蜜里,面上还一定要装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憋得好生辛苦,只好僵着脸说:“没有,不麻烦。”
卫之江“噗嗤”地笑出声来。
徐洋溢三魂七魄里头有一半都牵在卫之江身上,被他这么一笑,顿时知道自己失态又被她给看出来了,当场尴尬得要冒汗,只好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说正事,我看了你的剧本,细枝末节都是小事,主要就是太散了。”
卫之江见他正色,也不便再拿他取笑,也认真起来,“怎么说?”
“我们不是专业做话剧的,对剧本要求其实也不高。观众也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谈得上对话剧有多了解的也没几个人。所以我们的剧本就两个要求,首先要有故事,其次要有意思,其他思想内涵之类的东西都得往后排——你明白我意思吧?”
原本卫之江约徐洋溢出来这一趟只当是找个人聊天打发时间的,不想徐洋溢说得头头是道,也只好认真起来,把徐洋溢的话放心里边转了几圈,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
徐洋溢瞧她听进去了,好似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连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平了,说话愈发顺溜:“但是你的剧本,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你就像是随随便便告诉人一件事,都不是一个故事,然后往里边可劲地塞那些你觉得你要表达的东西——你觉得这套路耳熟吗?”
卫之江抿抿嘴,笑了,“是耳熟,中考作文。”
考场作文是个什么玩意儿?大概除了广大考生对其有刚性需求,大部分人都是请去看也不乐意看的。由此来说,卫之江的剧不受欢迎完全情有可原。
跟悟性高的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徐洋溢跟心里暗暗感慨着,“那你知道怎么办了吗?”
卫之江喝了口柠檬水,“不知道。”
徐洋溢:“……?”
“我没讲过故事,”卫之江晃了晃半空的杯子,台灯黄灿灿的光线把她的笑容照得有些意味深长,叫徐洋溢浑身一紧,“你应该挺擅长这个吧,不如你教教我?”
徐洋溢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卫之江拿杯子掩住了自己的嘴。
这么段时间下来,她差不多把徐洋溢的性子摸清楚了。这人看起来淡定,其实内骨子里揣了一颗深藏不露的老妈子心,生平最爱操心。然而此人性子又格外得端着,生怕别人晓得他在想什么,于是操心也操得纠结又隐晦,整个人别扭得不行。
于是,总之……如果能放任他愉快地操心管事,同时又不动声色地表示他这心操得很有意义很有价值,徐洋溢大约就能乐颠颠地上天了。
卫之江几乎能听见徐洋溢心里头好感度“噌噌”上涨的声音。
“你看小说看得多吗?”徐洋溢清了清嗓子,道。
卫之江没再逗他,“从前多,现在少了。唔……我没模仿过我看过的那些小说的写法。”平时写作文用不上那些。
徐洋溢笑了笑,“那就很好办了,你积累不少,就差一个门。那不如这样,我把我自己写的东西发两篇给你看看,你大概会有点思路。”
说着,他好像又觉得自己狂妄了,忙不迭地摆摆手,“我自己水平其实也不太行,你凑合凑合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有点儿泛红,红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红,浅浅淡淡地在面颊上浮了一层,一不留神就要错过,非得静下心来看,才晓得这人已经把脸从鼻子尖红到耳朵根了。
卫之江有些忍俊不禁。
徐洋溢没留神,一抬眼睛就瞅见了她的表情。那些附庸风雅的小说里头常说“灯下看美人”,更何况卫之江本来就生得漂亮,这么一来,愈发叫人挪不开眼睛。她眼角眉梢里头含着几分揶揄,连带着带活了那一双明眸,好像要将天上的星星月亮连同人间的喜怒哀乐都一并盛在里头,一眼看过去是冰清玉洁的,却又叫人目不暇接。
徐洋溢知道盯着别人看不合适,还是呆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趁着这个空当,卫之江也在打量着他。
徐洋溢其实算是个小帅哥,只是他自己一般没有这个自觉。于是相比卫之江,这人的漂亮就不那么显眼,同他脸上的薄红一样,得靠仔细端详才看得出来。可要一旦“现出原形”,这漂亮也是分外迷人的。
他面庞白净,眼角修长,五官却不生得阴柔,隐约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棱角,少年青涩里头又透出几分清淡的稳重,显得这人端正又靠谱。这会儿半阖着眼睛低着头,就流露出几分自然而然的书卷气,能把人的心都带着静下来,稳稳的。
卫之江难得地怔了怔,才想起来说:“那你这儿现在有你的文吗?给我看看?我好现场就请教你。”
徐洋溢受宠若惊,简直要话都不会说了,“谈不上请教。”接着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来,其间手一哆嗦,险些没把那小东西扔到沙发底下。他划开屏幕锁,调出文档,把手机递给卫之江,偷偷摸摸地把手心里的汗擦在了裤子上。
又见卫之江似乎没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徐洋溢松了口气。
卫之江一旦不说话,周围似乎就安静了下来,显得有几分尴尬的沉寂。徐洋溢有点儿无措地左顾右盼着,咖啡厅里的人并没有减少一些,从他这个位置能隐隐约约听见柜台处收银员聊天的声音;对面的一桌似乎是一对情侣,男的那个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逗得他的女伴笑个不停;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个独自写作业的学生,戴着耳机闹中取静——似乎人人都有事做,只有他一个百无聊赖。
事实上也不能算是百无聊赖,他就想看看卫之江。这时候看她应该不会被发现了吧?他心里头盘算着,然而对面那姑娘仿佛自带闪瞎狗眼特效,叫他不敢长久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柜台左边有杂志,”卫之江突然开口,“还有些闲书,你要觉得没意思,不如去拿几本看看?”
徐洋溢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卫之江的目光,当场给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卫之江眼睁睁地望着他小腿条件反射似的一踢——倒是没踢着她,只是撞着了桌子腿,发出“咣”的一声响,在嘈杂的咖啡厅倒也不觉得有多大声,只是听得她都替他腿疼。
她看见徐洋溢一抿嘴,硬生生把到了嗓子眼的一声惨叫给憋了回去,憋得他是满脸通红,颇有种不动声色的狰狞。
卫之江:“……”理解是理解,她还是不太明白徐洋溢这种人是跟自己有多大仇。
而且她不就说了句话吗!至于把他吓成这熊样?
徐洋溢想必也知道自己现眼了,冲着卫之江呲牙咧嘴地一笑,几乎是半身不遂地从椅子上挪了下来,一瘸一拐地往柜台那边走。
卫之江:“……”
她面朝着徐洋溢的背影,把他方才那一番动作搁脑子里慢动作循环播放了好几遍,觉得自己由身到心都得到了有效的娱乐。
——闷骚。她在心里给了徐洋溢一个呷着笑意的盖棺定论。
***
“你的文我没看完,不然这样,你微信上把文档发给我,我回去慢慢看?”差不多到点了,卫之江把手机递给徐洋溢,道。
徐洋溢正一门心思地对着杂志的铜版纸发呆,冷不防听了卫之江这么一句,第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啊?”
“五点半了。”卫之江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还是说你打算请我吃饭,顺带咱俩再看场电影?”
徐洋溢原本就混沌的脑子被她这么一搅和,当时就成了一团浆糊,张口结舌:“不,我、我不是……我没有……”
“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卫之江站起身,虚虚地倚着椅子背,对着徐洋溢绽出一个笑容,“我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做饭,肯定是在外边吃。你要方便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顿饭?这附近好吃的不少。”
当然不少,徐洋溢自己是知道的。他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哪个旮旮旯旯都走过。可卫之江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吃顿饭。”卫之江面带微笑地补充了一句。
出息得你,徐洋溢内心惨不忍睹:还要姑娘主动请你吃饭,你怎么不让姑娘主动跟你求婚呢?“还是不了吧?我……我晚上有点事儿。”
话音刚落徐洋溢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他昨天刷作业刷到三点钟,大半夜的精神亢奋得睡不着,把原本搁在周天晚上的杂事噼里啪啦地全干完了。他现在回家恐怕除了对着电视电脑发呆,啥也干不了,哪儿来的“忙”?
卫之江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徐洋溢心里边一阵麻。卫之江的一点笑意在他的脑补下无限扩大——她是不是看出来了?他恐慌地想——也对,她那么聪明那么敏锐,说不定真的看出来了。
徐洋溢觉得自己一秒也待不下去了,顾不得许多,匆匆道了别,就夺路而逃了。
卫之江:“……”虽说知道徐洋溢这人性格就这样,可偶尔她还是有点想打人。
***
徐洋溢冲出门口,给外头的冷风一吹,当时就清醒了。他僵着脸,以一种独特的僵硬的姿势走过了半条街,才狠狠地锤了一下行道树的树干——他这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现下在卫之江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了。
徐洋溢把卫之江代换成刘海,推想了一下。要是刘海那货,必定要把这事情在年级上大肆宣传,说不定还会嘲笑他个一年半载的。要是卫之江估计不会这么不厚道,但妥妥地要被拉低印象分。
徐洋溢恨不得回到五分钟之前把自己满脑子的水控一控,再一榔头把人锤醒——直接打死了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卫之江、卫之江……她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