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孤吟》青执

2、初出茅庐

　　因身世坎坷，我便有些胆小。

　　从不敢独出家门，特别是亥时。本是阴气最旺盛，人气微弱时，鬼怪理所当然出来横行霸道一下。但我不同，我也怕那些个东西。听阿爹的话，本分的当一只怕鬼的孤魂。

　　不巧的是，今夜阿爹为了生计出了趟远门，没空守着我。不过也是好生叮嘱了一番，无非是让我收敛好奇，又爱惹事的性子。我点了点头，目送的眼中，有些不舍。

　　果然一到亥时，这坟头村就热闹起来。多数是那些好吃懒做的鬼怪，讲述他们不知在何年何月的丰功伟绩。类似攀比一夜之间，吸食了多少人的魂魄。还常加品头论足，彷佛总有些个贪官，不知名的暴毙而亡，是他们干的好事。我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属于稳妥的一只孤陋寡闻的孤魂，但也鄙夷他们那些血腥的粗俗事。

　　头一转，便给自己一个理由，偷听起说书鬼的故事来。记得前几天讲的是青楼里的风流韵事，原来人间的王孙贵族，恶心下作的不输常人。听惯了莺莺艳事，有些腻了。正好昨儿个，换了个话题，讲到了战场厮杀。

　　这只说书鬼，是坟头村刚来不久的新鬼。整日穿着邋里邋遢，衣不蔽体的。只知道他是跳河自杀的，正巧死在青楼桥外的河下。而他的死亡，验证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至理名言。

　　我且美滋滋地听着，上回说道：楚王三子，于境外大战齐国。以一人之力，携众千士兵，力揽狂澜。不出一日，便攻下齐国。不费一兵一卒，凯旋而归，被楚国视为战神。每每听到此处，我的眼中总露出星亮。战神是何般人物，好似威武，浑身金灿灿的，像个炸倭瓜，外脆里嫩，让人好生馋嘴，不觉笑出了声。

　　想来是被那说书鬼注意到了，斜眼撇了一下，几分艳色流离挂在唇角。见我愣了神，狭长的眸子，细细打量，笑容更甚。想起他几日前的讲述，这是青楼女子惯用调戏人的伎俩。我鬼脸一红，脱口而出一个自学成才的词来，“流氓。”

　　说书鬼也不恼，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传闻那楚王三子，楚於。长得人神共愤，不仅遭男子妒忌，就连女子也好生倾慕，为等他归来，足日在城门内守了几个时辰。你以为如何，鬼婆婆？”

　　他有意的朝我后头看去，我这才感受到脖子那，阴测测的凉意。“竟有此等绝色，今夜我便去看看。”分明是少女含羞的音色，等我回头对上的却是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的白发老人。发丝稀疏，末端暗红。摸了摸脖子后头的粘稠，一闻，是人血。

　　她飘过时，甩了句话，“算你运气。”

　　声音变得浊乱，浑厚不堪。月光显映下，几近没有头发，皱纹盘根结错，沟壑万重。大眼凸起爆血，衣物破旧袒胸。竟是，雌雄共体。手里拎着个布袋，底下血水四溢，里头装的多是残肢断骸。稍一动，滚出了个人头，形似惊恐无比，仍能识别是个美貌女子。

　　我吞咽一口，略显紧张。摸摸几近不存在的鬼脸，原来，自己也算是美貌的。

　　说书鬼鄙夷的一哼，拉回我的小心思，于是连忙冲他道声谢，他像是很受用。而鬼婆婆一麻袋的头骨，叮叮咚咚飘向竹林深处。我这才惊觉，“坏了，我的炸倭瓜。”

　　忽略后头气急败坏的声音，也跟了上去，“小东西你……”

　　事后想了想，应该是那说书鬼。也对，没有别的鬼比他更多话的了。

　　这片竹林，以其诡异的高度，细密分布，瘴气林立。我没有远行的经验，诚然过了一会，便被鬼婆婆远远的落在后头。迷雾中，我累的靠在某一根竹节上，后背怵得阴凉，似有活物抵着。且不是以只计算，而是数以万计。一般孤魂是没有感觉的，除非同为阴物。我回头，每段竹节里头，翻滚透着暗红，咕噜噜的前仆后继，随时都要喷浆而出。

　　这些应是都由死人血滋养着的，我伸手，愤怒的一摇，“瞎显摆啥？你吃的比我好，也就只有鬼知道。”

　　忽地，在竹林更深处传来凄惨悲绝的哭声。我迅速调整了□□态，飘了过去。就算是迷路，也不能让他人笑话了去。

　　因这竹林地形险恶，鲜有人来，更别提是只孤零零的小娃娃。我好奇的凑上前去，那粉嫩嫩的小手，藏在华服里。大概是害怕，蜷缩身子埋着脑袋，一动不动。哭久的缘故，呼吸声断续微弱，模样好生可怜。我心一动，坐在他旁边，差点也跟着哭起来。

　　正经想起，鬼魂是没有眼泪的，于是只能悲悯的望着月亮。心想：好不容易逮着个活物，还不忍吃，真是造孽啊……

　　哭久了，体温就容易下降得快，更别提是在潮湿阴暗的竹林里。那小娃娃磨蹭半天，凑到我身边，抱住我，唤了声，“娘亲。”便倒头睡去。

　　我一愣，这可是件稀罕事。

　　忽然，林外传来数十匹马的嘶吼声，迅速包围这里。火光逐渐逼近，照的乍亮。没见过这奇特物种，我便悻悻放开那娃娃，找根竹子躲了起来。很快小娃娃被惊醒，白皙光洁的脸庞上，睫毛轻颤，清晰挂着无数泪痕。精致红润的小嘴紧抿，动手一一抹干。朝着那头，声音稚气却底气十足的喊道，“这里！”

　　果然那帮人就是为他来的，片刻之间，就认清了方位。几十个大男人，下马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其中领头的一位，谦卑低头道，“请太子，尽快回宫。”

　　火光对准之处，那娃娃起身，故作礼节的抖了抖华服，神似尊贵，“父王非得娶那个女人？”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治理江山社稷。请太子，回宫！”

　　“放肆！谁准你用训诫的语气同本太子讲话。”

　　这娃娃虽小，显然不是个好惹得主。俊俏的小脸，微染薄怒。看了眼身旁得竹子，收敛起倔强，利落上马，“回宫！”

　　等一行人走远，我才敢出来。今日想来是碰到大场面了，也松了口气。原来那娃娃抱住的不是自己，而是那根竹。

　　跟丢了鬼婆婆，所以只能将就的跟着这帮人。无奈这种体力活一向不适合我，飘着飘着便没劲了。几番波折，被冠以路痴之名后，终于摸上正轨。这一折腾，天变亮了。关于鬼魂怕阳光的谣言，不知是何人瞎传的。也许是个防范心特别强的人，为了划清界线，求个坦荡，故意声张的。

　　反正，我是正大光明的走进茶馆。不…理当说是颤巍巍的飘入。鬼魂是不怕阳光没错，但会变得疲乏不堪。

　　这地方，说书鬼谈到过，说他以前就是在这种地方赖以谋生的。不巧有天，他得知自己患了绝症，想着人不风流枉少年，于是去了趟青楼豪气一把。无奈积攒小半辈子的积蓄，都抵不上一夜的风流债。本想卖色，在那当个男妓。老鸨嫌弃他丑，叫人把他投到河里去了。最后以一句天妒英才，总结了自己的人生。

　　我自是纯良无欺，懒得判断真假。只感叹，做只有记忆的鬼真好，编个故事都得心应手，有理有据的。因此学到做鬼处事的第一原则：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而鬼呢，当然是争一张脸啦。

　　学着人定了个雅座，位处二楼，采光甚好。门帘微卷，沉木愈醺，绿意盈然间，窗台落座旁的小花，开的甚好。洁白透析犹如蝴蝶，渲染枝头。阳光熏衬暖黄身处枝节，抵至纹理。我凑近瞅了瞅，觉得此物柔弱得紧，得好生保护。心下一动，便想遮住阳光，一鬼独占。

　　不料，被狠地拍掉了爪。

　　“还真当自己是人了？”

　　说书鬼一脸没好气的讽刺，着实像被人破坏了好事，那样恼火。我想了想，自己应该是没那本事的。于此，义正严辞的回了句，“你看，这东西都快被阳光灼了。”

　　结果，他笑个不停。差点让我误以为，鬼也有这爱岔气的坏毛病。“笨，这东西叫姜花。万物生长，皆需阳光。灼了？你这词用得新鲜的很。”

　　“姜…花？”我小心翼翼的跟紧他念出。

　　“你跟它，像的很。不过，它并不比你柔弱。它能触着光，你能么？它样貌讨喜，便养在这温室，你呢？”

　　得意的看着我低落的鬼脸，方才被打坏的爪，不觉痛。现下，倒有些隐患。

　　忽地，这包厢有了两只鬼。没过一会，又来了三个人。桌子上的糕点茶水，想来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先进来的两个，分明是主仆关系。其中一位翠绿青衫的小童，乖顺低头递茶，不敢有一丝怠慢。只是手抖的厉害，茶水少些洒出。小童面如死灰，立马跪下，脊背依旧傲然挺立，“求主子刺死。”

　　座上那人没了动作，良久，用金丝镶边鞋底，逼迫小童抬起头，“养了你那么久，竟让你学会了命令本王？”

　　那双眸子让人看了心惊，话语虽轻佻，但如若小童再说出令他不满的话，下场就岌岌可危了。我看那小童也就八九岁，模样却出落柔美。明明是男儿身，骨子里仍一股媚态。几缕青丝低垂脖颈，小嘴倔强紧嘟，惹人遐想。

　　好在，乱想的也并非我一个。那个自称是王爷的人，眼神炙热，紧盯在小童瘦弱的肩上。墨绿绸衣，衬着他狭长的眼睛，狡猾阴狠。他不紧不慢道，“欢童，还是如此可爱。既然你想跪，便跪着。”

　　于是，房内寂静了会。我终是耐不住性子，凑近去看言语古怪的那两人。却被说书鬼一把拉住，嘘声禁言。

　　很快一位全身黑服裹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先对那王爷行礼，毕恭毕敬道，“王石来迟，请晋王息怒。”

　　“事情办得如何？”

　　“太子已得知今日大婚的消息，正在闹情绪。”

　　“干得不错，本王有赏。”

　　晋王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茶杯，眼中闪过狠戾。不出半秒，底下的茶碟飞夺，取了王石的性命。力度恰好，正中命害。死之前，王石都瞪大眼睛，似死不瞑目。

　　欢童一直都在低头跪着，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上头幽幽传来，“来，替我擦手。”

　　晋王的手，根本没有一丝水渍，也没有受伤。虽看不透他的用意，欢童仍心无旁骛，假拭起来。抵不过木头桩子似的木纳，晋王没了耐心，低头挑起欢童下巴。“我要的不只是忠心，而是全部。凡是你有的，我都要了——”

　　可怜王石那冤死鬼，刚死了一次。看见屋里悠然飘着的我，和说书鬼，又再度被吓晕。事到如今，我只能鄙夷的，看了眼说书鬼，“你那些个狸猫换太子，娈童故事，都是这么来的吧。

　　说书鬼老脸一红，“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