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106、章九十七

　　章九十七赛法琳娜
　　源世四年四月十四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黑羽骑士塔·会议室外

　　“什么？”房间里传来乔恩茫然的声音，“什么不存在？”
　　“你的命运，传承的秘密，随你怎么去形容它。”银玲懒得再拐弯抹角，她直白地回应着乔恩的疑问，“银羽一脉始终在追求的东西。”
　　乔恩吃惊地反驳：“这怎么可能，上代黑羽骑士肯定是一名骑士，如果他不是上位骑士，那……他是怎么从战争中活下来的？——哦，你说的是秘密，不是传承，”他稍有放松，又疑惑地询问，“那你是说黑羽骑士也只是一名普通的上位骑士？”
　　赛法琳娜靠在会议室外的墙壁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房间内的两人仍在讨论，银玲的用词很是有趣：“至少不存在什么普适的传承。”
　　“可——我不明白。就算如此，我也冠有罗尔扎特的姓氏。”他的声音中隐隐透露出不自觉的焦虑与厌恶，“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罗尔扎特的血。有时我还发现我的某些习惯与他们一模一样，我跟你说过的。那让我作呕。我讨厌这样，但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我的未来由我的过去决定，我耗尽一生也无法破除他们的魔咒。”
　　“你的未来确实与你的过去有关，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逐渐改变它。”银玲的声音简直平静得让人厌烦，“乔恩，难道你想把你的一生都耗费在摆脱过去上吗？”
　　“我当然不想，”他提高了声音，“可我没有办法。即使我想摆脱过去，它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重现。我变得越来越像他们，我没有办法……我又能怎么办呢？”他的声音发闷，“之前在斯兰尔特的时候，帝芙洛斯问我我想怎么样，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大概是觉得他很尊重我，可某种意义上他不也是在撇清责任吗？他把所有的问题都抛回给我，自己就……”他忽然停下来，转而痛苦地说，“我不是想这样说的。我很感激帝芙洛斯……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痛苦。”
　　“可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会像我一样去追求你没有的过去。”银玲低叹，“也许这就是……算了。乔恩，情况已经不会更糟了。试着解决你过去的问题吧。有些问题不解决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你也总是让我解决问题，可那些问题真的有解决的一天吗？”乔恩质问，“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去解决问题呢？为什么你们都在逼我面对它们呢？为什么别人可以逃避问题，只有我不被允许呢？为……”他忽然哑了嗓音，“是我错了，对不起，银玲，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别……”
　　赛法琳娜没再听到银玲的声音。乔恩也沉默了很久，却在最后呢喃，“其实我最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记起了更多幸福的过去，我是不是就不会再纠结这些问题了？”
　　银玲没有回答。
　　赛法琳娜悄无声息地离开黑羽骑士塔，神色不安地赶到斯兰尔特。她用自己的权限让银羽卫抹去自己的行踪，而后冒失地找上了神坊的第一骑士塔。维罗面带疑惑地在骑士的通报中来到会客室，他看见银羽卫装扮的神秘来客后变得更加困惑；赛法琳娜在他关门后终于摘下兜帽和面具，维罗这才惊讶地开口。
　　“赛法琳娜？”维罗显然没有想到极冰骑士会用这种方式找上自己，“你怎么会亲自跑来斯兰尔特？是银玲有什么事要你转告吗？需要到我的私人书房谈一谈吗？”
　　赛法琳娜想要一口答应，却还是先摇头否认：“并不是银玲……是我。”她握紧自己的细剑，“我确实需要一个更隐秘的地方讨论……银羽骑士的事情。”
　　维罗瞥了一眼她关节发白的左手，在听到“银羽骑士”后果然神情严肃起来。他让赛法琳娜稍等，而后离开了一段时间。赛法琳娜在这不长的时间内坐立不安，她向耳后拢着银发，又习惯性地双手端起会客室案几上的银色杯盏，最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才小心谨慎地将散发着熟悉味道的银树茶放回原位。
　　维罗恰巧在这时回来了。他将手上的面具和斗篷递给赛法琳娜，赛法琳娜也没多想，就在维罗面前换下了银羽卫的行头。等他们走出会客室，赛法琳娜才在众人的目光中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多问，就抓紧斗篷，跟在维罗身后走向他的私人书房。
　　赛法琳娜在维罗抬手示意下走进房间，伴随他关门的动作再次摘下面具、脱下斗篷。两样斯兰尔特风格、花纹精美的衣物被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维罗为他们搬出一套银木桌椅，摆放好才看见她的动作。他好奇地随口客套：“你在看什么？”
　　“与我的衣物相比，维罗，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还在这。”一个男人从书房套间走出来，“哦，是你，极冰骑士。怎么，需要我回避吗？”
　　赛法琳娜也认出了帝芙洛斯：“我认识你，我看见过你和亚伦聊天。”她在维罗诧异的目光中说，“也许您可以留下来。”
　　帝芙洛斯也没有掩饰他对这番言论的惊讶。这增加了赛法琳娜的不安，她忍不住把弄自己细剑上的镂空护手：“维罗，你知道黑羽一脉的普适传承吗？”
　　“你问我？”维罗听清问题后不免有些恼怒，“我想您应该去询问现任黑羽骑士大人、黑羽公爵罗尔扎特·乔恩，他才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乔恩不知道。”赛法琳娜简洁地说明，“乔恩最近经常找银玲谈话，这次他们提到了黑羽骑士的命运，你明白的，你们都执着于黑羽骑士的传承——可银玲说黑羽骑士传承的秘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维罗皱起眉，“你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不过我确实不清楚这些。你想借此表达什么？不会是来劝我和黑羽骑士大人‘友好相处’的吧？”
　　“维罗，”帝芙洛斯轻拍维罗的肩膀，“冷静一点。”
　　维罗闻言抿起嘴，将双臂抱在胸前，倔强地不肯再开口。赛法琳娜一阵头痛，她开始怀疑自己来找维罗商量事情是不是欠缺考虑。不过她最后还是向她内心的不安妥协了：“我怀疑银玲有自己的计划。”
　　“显然。”维罗用鼻子哼了一声，“银羽骑士。”
　　“我是想说她有点像遗失两千年的亚伦，”赛法琳娜被维罗挤兑得不太高兴，“甚至更过，她说出的秘密太多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说什么。照你所说，银玲与乔恩谈论的是黑羽骑士的秘辛。我大概想得到，以银玲的风格来看，无非就是些不为人知的历史。至于所谓的传承的秘密，听众是黑羽骑士本人又有哪里不对吗？”
　　赛法琳娜皱起眉，直到她听见维罗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呢？”
　　“我不知道，”赛法琳娜陷入深思，“我不知道黑羽骑士的秘密——当然，我也不相信银玲的说法。银羽一脉追求几千年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更愿意相信那是银玲为了安慰乔恩搬出的说辞，毕竟乔恩真的很难过。他还年幼，但银玲不该说那些的。”
　　维罗目光奇怪地看着赛法琳娜，帝芙洛斯则是小心地打断了赛法琳娜的自言自语：“您不认为银玲说的是正确的，因为从您的认知上来说那不可能；但您又认为银玲说得太多。恕我直言，这二者是矛盾的。您究竟是怎么看待银玲的话和黑羽骑士的秘密的？”
　　赛法琳娜一愣，而后陷入巨大的懊悔中。她该明白的，这不是银玲的问题，而是只属于她的问题：她作为影骑银羽照顾着银羽骑士却又不自觉地监视着她们，她并不只是银羽骑士的影子骑士，她还是银羽一脉的银羽卫。她在这时理解了在法塔见过的海拉安丽。海拉安丽认为银羽一脉造成了银羽骑士塞琳安丽的悲剧，她加入法塔，与银羽一脉决裂。然而，对于赛法琳娜来说，银羽一脉在经过尼诺血洗后的亚伦时期与塞琳安丽时期已经不同了，更何况亚伦正是为了拯救银羽一脉而生，她与尼诺不死不休，至少亚伦必然是站在银羽一脉一方的。因此她的立场——无论是支持亚伦还是支持银羽一脉都没有区别。而银玲，赛法琳娜不了解她。她难以置信地反思，最终问题是怎么又绕回她不信任银玲上的？
　　“我……”她不自在地开口，“她还提到过蓝……不，没什么，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赛法琳娜向维罗匆匆告别，“谢谢你，维罗。有亚伦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赛法琳娜没敢看维罗和帝芙洛斯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表现在他们看来一定很奇怪，她也开始后悔今天一时冲动找上维罗。但至少她找到了答案，她通过传送塔回到黑羽骑士塔，在走向副塔的路上这样想到，她不会像海拉安丽那样痛苦的，毕竟她只是历代影子骑士中极为普通的一个，而亚伦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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