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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那是一九九七年。孟姝初识江茗,高中一年级,年十六,正是春水初生,方识情味的时候。
      孟姝是艺考生,学二胡的,那年头学民乐的不多,大家都扑向钢琴、管弦乐,孟姝成绩算不得好,只好下午不回家,窝在学校科教楼四楼的琴室里练琴。楼道靠窗,那个安静的寂寂的,除了念叨马克思之外,从未与孟姝打过招呼的人,便是江茗。常是缩在校服里、瘦矮、马尾辫及背心、声音时大时小、见人便背朝窗户降低声音,那是江茗,孟姝无数次在楼道转角偷偷打量她,
      她去从未转身。声音温吞吞、慢悠悠的,不似在读书,而似念字,有时候声音飘忽,孟姝偶尔关门不练琴,听她一字一顿的声音,渐入神思,托她的福,倒学会了几句哲学。
      那是江茗。同行学西洋画的男生说,那是林江茗。不善言辞至默不作声、年纪轻轻却故作忧郁,性格内向或是些许害羞,投掷在水中掀不起波浪的,与何孟姝截然相反的林江茗。
      那日,楼道的风很大,孟姝懒去食堂抢饭,下课就直奔琴房,琴房比教室冷,孟姝的手脚颤抖、拉出的弦音吱吱呀呀,门外的念书声也是哆哆嗦嗦的,心情烦躁,索性将琴随手一放,翘着二郎腿发起呆来。不多时,听见音,看来天是极寒,却也不能改变“勤学”的习惯,孟姝虽然不爱学习,但对刻苦的孩子向有好感。颤音穿过门将寒冷印在了孟姝心上,她猛然起身,又坐下,犹豫了片刻才打开门,江茗靠着冰冷的墙,校服里套了棉衣,身高只及她锁骨,脸冻得僵红,孟姝倏然开门,吓着了她,她将头从书本中拾起来,带着受惊的笑,浅浅的,笨重的眼镜框下面藏着几条浅浅细纹,像用工笔勾勒的。
      她直直看着孟姝。神情呆木,眼睛却是好看的。
      “这位同学请进来,教室里暖和些。”她侧着身子,为江茗留出空间。
      “我叫江茗。”她说,卷了书,握在手中,挺直腰板儿,左边唇角始终扬起,保持着小酒窝和羞涩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擦着孟姝进去,避免与她身体接触。
      这是个老实的孩子,但不算害羞。孟姝想,我喜欢老实的人,孟姝再想,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叫何孟姝。”
      “我知道你。”
      江茗靠桌而站,右手环胸,左手拇指卡着下巴,食指不停摸着嘴唇,做思考状。她说话声音不大,温柔腼腆的样子。
      “他们说你长得漂亮,说你像紫霞仙子,说你的手指很长,说你细细的腿,说你家里有钱,还有说你成绩算不得太好。”
      “那你觉得呢?”孟姝问她。
      她低头思忖,极为认真答道:“我喜欢你的鞋。”
      “莫非是因为中国驰名商标?”孟姝喜穿回力牌的球鞋,便打趣问江茗。
      “我喜欢蓝白相间的颜色。”她认真说道,随即又补一句“红白相间的我也喜欢。”
      两个人为一双鞋一本正经说着话,再说起孟姝那艺不得精的二胡,说起江茗理、化不得路,只好笨鸟先飞,日日刻苦。自此熟稔起来,孟姝方知,1983年生的林江茗,足足小了自己两岁,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那时,十四岁的林江茗说,将来自己是要成为一名作家的。十六岁的何孟姝不甘认输,只得说自己将来要成为阿炳那样的人,江茗便言:“阿炳是个瞎子,孟姝你的眼睛这般漂亮,真是可惜了。”
      两人初次相识。江茗是壮着胆子,她曾是寡言少语、不善言辞、亦或不苟言笑的江茗,在她面前特意壮了壮胆,掩饰起自己的怯弱,与孟姝言笑晏晏起来。她以前偷偷的看过她,听她磕磕碰碰的拉着《二泉映月》时,也曾偷笑,忘了书看至几许,在教室门前有几次擦肩,楼梯口也碰到过几次。不过都被她低头,刻意掩去。她曾羡慕她的身高,打量她的长腿,喜欢她搭在别人肩上修长的手指,看不见她的脸,却盯着她约摸35码的脚上穿白蓝相间的鞋。但她有尤其喜欢的是,孟姝与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眉间笑意浓浓,举手投足是不输于人的自信,何孟姝比一般女生长得高,那心生神态仿佛也高常人一等,她说话是字正腔圆,不紧不慢,不似自己,急了便无法用言语表述心情。
      孟姝,一九九七年遇见的时候,用江茗的话来说,便是令人着迷的,又是普通的。她是江茗在平沙的第一个朋友,契合缘分的,搭上话,便常说话。平沙中学分初、高中部,班里学生十之八九升自初中部,大家熟识,例如孟姝。唯有江茗,她仿佛是有一天,突然来到这个县城的,来到这个学校,默默无声,以前没有人见过她,只知道她叫林江茗,在这样向理的学校,不善理化,性格沉默得似乖巧,期中考试的时候凭借语文高分获得了语文老师喜爱,她和孟姝,隔了一层天花板,江茗在二楼,孟姝在一楼。
      孟姝常爬十七个阶梯去找她,在课间操的时候,她一蹦一跳欣喜的,或突然楼道口遇人,假装安静的,楼梯右拐第一间教室,扶着门看过去,坐在第一排,永远埋头看书或者睡觉的林江茗,孟姝从不掩饰对她的喜欢,是她,把江茗带出了自己的世界,她以为的,带着她踏十七条阶梯,去没有做操操场散散步而已,蜷在冷风中,方圆三十米没有愿意受冻的人,南方十二月底,寒风正凛冽,江茗冻得发红的脸上,带着笑,她那时未带眼镜的眼睛炯炯有神,走路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仰头专注的看着孟姝,她的眼球里只有穿着蓝白校服的孟姝,她从校服上衣口袋里掏出暖和的手,去摸孟姝冻在空气中红扑扑的脸,她说“孟姝,我只有你一个朋友。”说完后便收回手,放进裤子口袋里,也不看孟姝,江茗的十四岁的脸上仍然带着恬静的笑,从孟姝的角度看过去,她嘴角小小的弧度像是被冻僵了,她说,真好呀,喃喃自语的。
      孟姝看到了少女落寞的神情,脸上还余留着她手指的灼热,有些麻,有些疼,孟姝向来有许多朋友,听江茗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的时候,她赤诚的胸腔涌热,好像有了一股莫名的责任,她伸出手,摸了摸江茗的头,触及她发丝的瞬间,胸腔涌热好像传染了眼眶,孟姝流了一滴泪。她那时候不明白,她的责任源于何处,她的眼泪源于何故,但是十七年后,再回忆起来,她确信是在那一瞬间爱上的江茗,在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此后,她再未爱上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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