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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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76年7月4日，美国独立300周年纪念日。
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莫里森一直在犹豫不定。他前后给这个日期加了三个备注，全都带闹钟。于是当这天到来的时候，他凌晨四点就醒了。
他关了闹钟，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对着镜子细细地刮掉胡茬。
他的手因为太紧张而颤抖，一不小心在脸颊右边留下一个明显的伤口。
真是棒呆了，他想。这下他脸上左右两边的伤疤总算是对称了。
然后，他从柜子里找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守望先锋的制服。纯蓝色的，像雨水洗过的天空。
他穿好衣服，坐在窗边眺望渺远的地平线。
天还没有全亮，附近的几座新建的摩天大楼依然灯火通明。他听说那里全都是高科技行业，战后的这一代比他们年轻时还要努力，工作起来总是不眠不休，许是想追回这30多年浸染在鲜血和战争中的时光。
莫里森叹了口气，似乎是被他们的精神所打动。
然后他拿出手机，在下面加了第四个备注：
“吓唬哈娜：熬夜会掉头发，如果她再通宵搞直播，我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天还没有全亮，依稀还能看得到稀稀落落的星辰，在人类灯火的辉映下，淡得就像加了磨皮漂白的滤镜。
他想起在挪威斯瓦尔巴群岛作战的那个冬天。整整一个月，没有阳光，战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和总部失联，困在敌后，每天都忍耐着零下40度的低温。寒冷和饥饿让他处于清醒和沉睡的边缘，于是他总是坐在帐篷的窗边，眺望弥漫天地的风雪。
莱耶斯找到他的那天，升起了月亮。他狼吞虎咽地吃下食物，还喝到了半瓶纯麦芽威士忌。
迷蒙中，他看到云开雾散，天悬星河，皑皑白雪退隐进暗沉的暮色。太阳风和地球磁场相互碰撞，漫天都是璀璨夺目的北极光。
他想，加布里尔，你救了我的命。
然后他说，你是不是傻？徒步穿越极夜区智械的封锁，就为了找一个很可能早就死了的人？
莱耶斯只是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眺望着澄澈的星空。
这景色真美，莱耶斯说。
此时此刻，跟你一起坐在这里，我觉得就算是现在死了也都值得。
莫里森恍惚了片刻，觉得他在30年前的那个时候心里想的两件事，竟然都被时间证明是绝对的真理。
第一，那的确是他见过最美的星空。
第二，加布里尔莱耶斯，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傻的人。
莫里森的第二个闹钟响了。他看了一眼备注，提醒他登录正在全球范围内风靡的那款射击对战类游戏，“守望先锋”。
这是他和哈娜提前约定好的。为庆祝独立日，哈娜要进行这场游戏直播，而她希望爸爸能在自己的小队里并肩战斗。
她说的时候手比红心，眼含热泪，莫里森实在没法拒绝。
他们在大约一年前推出了这款电脑游戏，游戏总监还曾亲自拜访过他，争取到了他作为前守望先锋指挥官的特别授权。
游戏里一共有10多个不同的英雄，全部取自真实人物，还在陆续添加中。两边共12名玩家各自选择自己的最爱，在特定的场景中进行攻防对战，夺取固定的目标点来赢得胜利。为了防止影响游戏公平，队伍里不能有重复的英雄。
想到又要进入这个游戏，莫里森心中莫名的一恸。就算他已经被女儿哈娜拉着玩了两个多月，他还是没有习惯这一切。
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玩电脑游戏。事实上，他年少的时候也跟哈娜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游戏迷。
那时他偏爱战争题材，尤其喜欢第一人称FPS射击。所有二战主题的经典游戏他全都玩过，使命召唤，荣誉勋章，战地1942，重返德军总部……
那时候他从没觉得，把一场真实发生过的战役做成游戏，竟是那么的残酷。
刚刚登陆游戏，他就收到了语音聊天的申请。他加进只有三个人的私密频道，然后听到了哈娜的声音：
“爸！你来啦？我们都选好人了，就等你啦！”
莫里森接受了哈娜的组队邀请，准备一如既往地选择他最熟悉的英雄。
他只玩过这一个，那是以他本人为原型设计的英雄，“战地指挥官莫里森”。
然后他发现，那个英雄已经被人选了。
“怎么回事？”他在队伍聊天里打字，想着是不是小队里其他人不了解情况。还没等他说出自己的疑问，他就听到私密频道里杰西麦克雷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哦，杰克，早啊。”
跟他一样，麦克雷也曾是守望先锋的一员。他总是穿得像个牛仔，使一把左轮手枪，酷炫的外形让他成为第一批被加入游戏的英雄，不知有多少玩家为他疯狂。
当年莱耶斯从监狱里把这小子捞出来，逼他加入暗影守望的时候，他才17岁。莫里森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在莫里森心里，他相当于半个家人。只可惜他已经领养了一个疯起来像野兔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女儿，实在没有精力再多管一个抽烟喝酒到处泡妞、三天两头找人决斗的儿子。
“杰克，我最近累得像条狗。寂寞的时候，就特别想念你烤的鸡胸肉啊不，就特别想念你。就算不能天天见到你，我也想在游戏里玩玩你的角色，看看你英俊潇洒的背影。”
“好吧，杰西。道理我都明白，但是……”
“我猜你肯定也特别想我，所以我都跟大家说好了，谁都不许选麦克雷，就留给你。”
“其实我没那么想……”
“杰西！你说的真是太感人了。”哈娜抽了抽鼻子，“老爸，看在杰西这么想念你的份上，不如你们这次就换角色来玩吧。”
莫里森觉得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阴谋的味道。
有那么一会儿，他真的很想拒绝。但仔细想想，这些小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对他来说，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选了麦克雷。
门开的时候，麦克雷操纵着指挥官莫里森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就像一阵风。他也习惯性按下了W键前进，却发现这牛仔的移动速度貌似跟其他角色不一样。
所有人都冲向前去，把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莫里森突然觉得像是看到了现实中的自己。
他突然很后悔。当初就不该给出授权，让他们做了这个游戏。
他记得游戏公司的总监特地来拜访他，说他们打算以解决了困扰人类整整28年的智械危机的伟大维和组织守望先锋为背景，做一款战争题材的游戏。
“作为曾经的指挥官，我们希望您可以配合我们的游戏研发。毕竟我们的目的也是为了和平，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和平来之不易，是烈士的鲜血换来的。”
“我肯定配合，”莫里森认真地点头，“您说吧，都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们想把几场著名的战役做成场景放在游戏里，比如最终决战前夕最重要的转折点，艾兴瓦尔德，还有俄罗斯战场的沃斯塔娅工业区。”游戏总监说道。
“哦，想法很好。”莫里森恳切地说，“我拒绝。”
“呃，事实上这部分内容我们不需要您的授权。”游戏总监尴尬地说，“需要您授权的是英雄设计部分。因为我们打算把守望先锋的著名战斗英雄都加入游戏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您。”
“你们想把我做成游戏角色？”莫里森看起来很是惊讶。“让全世界玩家都能操纵我来进行战斗？”
“对！您会成为最受欢迎的突击英雄，他们将永远记住您的名字，而不只是在历史书上匆匆翻过一页——”
“哦，听起来真棒。”莫里森点点头，“想都别想，我拒绝。”
“别这样嘛……”游戏总监看起来有些崩溃，“会非常好玩的，您还可以亲自操纵这个角色进行游戏啊——”
莫里森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想起16岁的他坐在电脑前，使命召唤里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就在他眼前浮现。他操纵的人物是苏联著名狙击手瓦西里，他的任务是每枪必中，只要有一发子弹错位或者暴露自己，就是全盘皆输。
这算什么？让瓦西里本人来玩使命召唤？重回当年他的战友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重新看到噩梦里才会浮现的皑皑白骨，和破败的房梁？
“而且他还有一个技能，按住Shift键可以迅速奔跑，这是模拟您本人曾经的战斗数据做出的设计。他是游戏里最快的角色，在模拟战中，就算是DVA开着机甲冲刺，他都能毫发无损地躲开……”
哦真是够了。
他抱起手臂，准备下逐客令。
“或者……您看看我们的另一个英雄？”游戏总监抱着最后的希望，递过来一张3D角色图样。
“他也是守望先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是您近30年的搭档。虽然关于他有很多不好的传闻，他本人在7年前最终决战时采取的行动也颇有争议，但我们还是希望能把这个非常有魅力的角色展现出来。毕竟，他也曾为守望先锋付出了一生，至少，让他在游戏里继续活下去。”
莫里森沉默了很久，最终接过了那张3D设计图。
他们沿用了莱耶斯原本的样子，连脸颊上的疤痕都没有变。
那双熟悉的黑眼睛透过图纸看着他，眼里是他最终都没能猜透的深沉。
开场不到两分钟，莫里森就想摔鼠标，摔键盘，删游戏客户端。
这个牛仔走得简直太慢了！
不仅比不上他自己的角色，甚至连猪一样的路霸好像都比他快。他慢的惊天地泣鬼神，慢的像是约会中迟到的男朋友，圣诞节假期购买返程机票的队伍，还有乔治RR马丁填坑的速度。
是的，就算过了一个世纪，人的寿命又被新的科技延长，《冰与火之歌》系列还是没能完结。
他只玩过战地指挥官莫里森，从没玩过别的角色。所以当他沿着惯用的道路前往目标点的时候，没多久就被对面的狙击手发现，一枪打死。
莫里森忍着一肚子气，默默地复活，重新以树懒一般的速度开始跑点。
整个过程中，麦克雷操纵的战地指挥官莫里森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如有神助。他的枪指哪打哪，简直就像当年智械战场上的他自己，年轻，强壮，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败和死亡。
战斗结束的时候，游戏播放了本场打的最好的玩家的一段战斗动画。果不其然，是麦克雷。
在放大的特写里，他看到那帅气的角色腾空跃起，一头昂扬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没有斑白脱落的白发，没有贯穿脸部上下的狰狞的疤痕。年轻的莫里森在游戏中微微翘起嘴角，那笑容就像是对他现在这副样子的讽刺。
他的战绩甚至都没能上榜。拜麦克雷所赐，双重意义上的。但这无所谓，他已经完成了对女儿的承诺，这是今天必须完成的第二个目标。
“老爸，一会儿我跟杰西去看你。”哈娜说，“你要乖乖等我们哦？”
“啥？一会儿还要出门你搞什么直播？我连裤子都没穿——”
“那就快点穿！我开车去接你，我们一起去坐传送阵列。我跟安吉拉姐姐约好了的，八点钟之前必须要到苏黎世医院！”
一片嘈杂声中，莫里森的第三个闹钟响了，七点二十五分。
他看了一眼备注。
[跟哈娜会面，送走他们，找出遗嘱，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后自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