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座城》佳熠

2、002

　　三天后。

　　AU378次航班，从美国直飞首都北京。

　　因为票买的急，只买到了经济舱的座位。

　　奚小时闭着眼睛，斜着脑袋侧靠在机窗的挡板上。她一头栗色的大波浪顺着脸颊倾泻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半片惨白的嘴唇。

　　这次回国对于奚小时而言，更像是一场仓皇的落跑。为了能在离开工作室前赶工出最后一批货样，她足足熬了三天大夜，总算将任务圆满完成。原本想着能在飞机上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刚一上飞机不久就觉得天旋地转，呕吐不止，紧接着面色泛起潮红，浑身滚烫的瘫坐在座椅上。

　　空乘组的领班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应对此类特殊情况倒是不慌不乱、井井有条。她拿来一支电子体温计，测量过后发现奚小时的体温已至四十一度二。随后从储物柜中取来特效药，又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奚小时一起服下。

　　“请问落地后有人接您吗？”领班俯下身子，声音轻柔的问道。

　　“有。”

　　“好的，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请随时通知我。”

　　奚小时点了点头，随即脑袋一歪，沉沉的睡了过去。

　　十个小时之后，飞机落地。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强打起精神办完出关手续，就近在接机室内找了一处座椅，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方才为了等电话，她特意将手机从包里取出，握在手里。

　　指尖轻飘飘的划向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相互摩擦过的细沙。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也为这反常的声音感到惊讶。耳畔静默了两秒钟，随后话语声急切的响起：“你怎么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没事，你在哪里？”

　　“我已经到了。”

　　“我就在附近，你找找我吧。”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不到一分钟，一位身材高挑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男人身穿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衣服极熨贴的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而挺拔的腰线。

　　“小时。”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翕动，顺势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好久不见。”他唇边的笑容温和而又柔软，额前的一缕发丝在不经意间垂下，恰好落在眼前，衬的那双秀气迷人的双目又更加深邃了几分。

　　奚小时费力的抬起头，眼眸眯成一道线。

　　是他吗？

　　她有点不太敢认。

　　“林允泽？”奚小时的尾音上扬，话音里充满着明显的不确定。

　　的确，不怪她有这个疑虑。

　　她与林允泽自小相识，两人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整日嬉闹在一起。记忆中的他可是个将近两百斤的胖子，平日里又宅又邋遢，和眼前这个人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将一个人身上以往的特征消磨殆尽，变得俨然如重生一般。

　　林允泽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若有若无的窜入鼻腔，不似一般香水那般甜腻浓重，反而有种清冽的露水气，后味还隐着一丝微苦。

　　“好久不见。”她应声道。

　　长时间的高烧不退早已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林允泽见她面色青白，额角渗出涔涔的冷汗，不由得眉心一紧，伸手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好烫，我带你去医院。”他神色陡然严肃起来，双唇不自觉的轻启，露出两颗他标志性的虎牙。

　　从前他还是圆脸的时候，两颗虎牙直显得傻气，可如今却配着一张瓜子脸，倒是越看越觉得清隽可爱。

　　“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了。”奚小时将双臂撑在身侧，想要以此借力起身，却发现自己两只手软绵绵的，竟半点力气也使不出。

　　“不行，你一定要去医院。”林允泽不等奚小时反应，一把扶住她的后背，单臂将她的身子从腋下架起，又用另一只手抓过行李箱拉杆，带着她一同朝停车场走去。

　　他鼻息间呼出的气浪时时拍打着她的额头，奚小时心尖一颤，敏感的神经随着气浪的节奏被无限拉抻，然后猛力击打在四年时光化作的隔阂上。

　　到底是从小的相识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这区区四年吗？

　　他们相拥而行的姿态像极了一对恩爱的情侣，可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近乎于兄妹般的发小罢了。相识十几年，结伴同行于彼此年少时的人生，故此少了许多寂寞和彷徨。如果不是十八岁那年，奚小时父亲突然去世，母亲同年改嫁后很快又生了个儿子，家里实在没她的位置。否则她也不会孤身一人，远赴海外奔前途。

　　这些林允泽都毫不知情，他至今以为奚小时当年是因为高考落榜，才匆忙选择了这条留学的道路。

　　她离开时万分匆忙，甚至没给他机会说声再见。直到昨天，凌晨两点，刚入睡却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恍然得知她即将回国的消息。

　　她就是这样来去匆匆、我行我素，却又让人甘愿领受、毫无脾气。

　　“滴咚——”车灯闪了一下。

　　奚小时侧眼一看，发觉竟是辆宝马7系，看内饰想必是顶配版。

　　她有些意外，更有些好奇。这四年林允泽的变化实在令人咋舌，若不是她这会儿没有力气，否则定要缠着他问个究竟才好。

　　******

　　汽车很快开到医院，林允泽跑前跑后替她打理一切，又陪着她一起坐在诊断室就诊。

　　看诊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扶了扶鼻梁上滑落的眼镜，镜片上白光一闪，反射出的光芒恰好刺入奚小时的双眼。奚小时侧过脑袋，转而望着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发呆。

　　“是急性肺炎，先去挂吊瓶。”医生说着，开出取药单。

　　果然不是单纯的发烧那么简单。

　　林允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将奚小时扶去输液室，又立马赶着去药房取药。待忙活了好一阵儿，总算可以静下来歇口气，却因为医院人多，无奈只能站在过道中等候。

　　奚小时隔着玻璃，静静地望着林允泽修长而挺拔的背影。

　　片刻，年轻护士挂好吊瓶，将一根暗黄色皮筋扎在她的手腕上。

　　“放松。”护士的声音软糯中带着一分清甜，像银铃儿一般好听。

　　奚小时低下头，看着银针一寸寸推入自己的手背。

　　护士解开皮筋，笑吟吟的随口闲聊道：“门外那个是你男朋友吧。不仅人长得帅，而且那么细心周到。这人一生病啊，最能看得出身边人的好坏了。”

　　奚小时愣了一下，没接这个话茬，只是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是啊，像他们这么好的一对，如果说不是情侣，听上去很难让人相信吧。可是这就是事实啊，他们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彼此相对之时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对自己动真感情呢？

　　奚小时想到这里，目光又忍不住望向他。林允泽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无意间抬眼时正好与奚小时的目光相撞。

　　奚小时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他连忙走进输液室，半蹲着身子，俯在她身边。

　　“还要滴两大瓶子，得三个多小时呢。我已经把酒店订好了，你先帮我先把行李送过去，等下我打完针自己回去。”

　　林允泽有些疑惑，“住酒店？”

　　自打奚小时出国之后，母亲便将她留在家里的所有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说是要为了给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腾出成长空间。虽然客观来讲，她的确不会再在这个家里长住，留着那些东西也是白占地方，但是这样的做法还是难免让人心寒。为此，她发誓永远不再踏入那个家门。

　　她向林允泽解释了几句，林允泽听完目光顿时黯然下来，许久静默无声。

　　“你有提前联系工作吗？”林允泽问。

　　“没有。”

　　“那你准备在酒店住几天？”

　　“不知道。”

　　林允泽叹了口气，“这样可不行。”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令他实在心疼。

　　怎么看起来这么落魄呢？

　　学成归来不该是满面荣光、意气风发才是吗？

　　他的脑海中不禁翻腾起一串串的疑问。

　　前些日子他还听说她即将在国外定居，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马上就要拿到绿卡。难道是惹上了什么麻烦？被人骗了？还是经营不善破产了？或者是遭遇了什么过不去的坎，不得才已退回国内。

　　他越想越觉得不妙。

　　“跟我回家。”简单的几个字顺着嘴边溜出来，话音刚落心中便生出一丝后悔。孤男寡女的，这句话听着会让人觉得是别有用心。他趁着奚小时还没应声，连忙补充道：“我去住我妈那里。”

　　奚小时眉眼低垂，有些犹豫，“这样太麻烦你了。”

　　“跟我还需要这么客气吗？”

　　也是，以他俩之间的情分，一味的推脱反而显得太过刻意。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