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不胜鼠》荩萱

6、第6章

　　之后的日子实在是很乏善可陈的，新的主人虽然依约按时地喂养展昭的母亲，但他实在是太忙了，平时打开电脑关注的是各种各样医学的网站，对着那些图片，命苦的展昭的母亲可怜兮兮地扔下手中的薯片，默默地跑到一旁踩着小水车——人也好，鼠也好，对于一些精神上冲击力太强的物件往往只能用□□的疲劳来消磨。

　　在新主人不打开电脑的时光里，总会有一位高挑爽朗的男人跑进来，拍着新主人的肩膀兴奋地说：“喂，小展，我们打球缺人，”“喂，小展，我们打牌缺人，”“喂，小展，我们做实验缺人，”“小展……”

　　很快的，她的新主人便会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陪伴她的是难耐的寂寞。

　　这种窒息般无聊的生活终于在某一天走到了尾声。当展昭的母亲无聊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小水车时，她看到一个头从床底探了出来，尖尖的小鼻头，然后是小小的爪子抱着半颗花生。

　　“吱～～”她尖叫起来，“老鼠～～有老鼠～～～”随后意识到自己好像可能应该也是只老鼠。

　　毫无疑问地，这只老鼠就是我们北漂着的展男侠，身怀农村户口，没有学生证身份证暂住证的他发现在京城讨生活实在是件极度困难的事情，而他的同类们一个赛一个彪悍一个赛一个擅长隐蔽偷窃。

　　好在移民的展男侠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发现相较于庞大的移民鼠口，物资实在很匮乏后，老鼠间占垃圾桶为王的战役打响了。

　　在无数次的拼搏之后，他才勉强确认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主要成分是小展的宿舍方圆五间，带领了几只老鼠轰轰烈烈地攻占了几个垃圾桶，看到几帮鼠咬得眼红脖子伤后，展男侠突然开始叩问起自己的良心。

　　不是来行侠仗义吗？怎么觉得好像改混□□了。

　　于是展男侠从此退出了是非江湖，一心守着小展的宿舍，主要精力用来维护治安，并东奔西跑地说服老鼠们要团结。

　　不过实在收效甚微，当展男侠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往回爬时，心中抑制不住这样的憧憬，如果我是只猫，是否大家就会听我的呢？

　　于是到了宿命的那一天，听到小展关门的声音，展男侠爬出了他蜗居的小洞，幸运地发现了几颗花生，沿着花生的轨迹，他听到了一阵熟悉而亲切的尖叫声，然后他努力地爬上了桌子。

　　所谓命定的相遇，展男侠在无数的武侠片中看到过，不过他一般当成了侠客们光辉生涯中的不和谐音而扔到了一边，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所谓武侠的套路这种东西，其实是生活的无限重复而造成的，没发生时你可以鄙夷他人的痴迷，发生后才发现无可逃脱。

　　无论怎样，对于没见过美人的展男侠而言，对于正深闺寂寞的展昭的母亲而言，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

　　自从在男生宿舍遇见你，就像那春风吹进我心里，我要慢慢地告诉你，不要把我忘记。

　　相遇的欣悦与残酷的现实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意识到所谓伊鼠，在笼一方时，展男侠以平生最大的愤怒与勇气冲了上去。

　　其情境之悲壮，唯一可比拟的，大概是在数百年前的X国，一位身材颀长潇洒不凡的骑士，手持一把青锋宝剑，身跨一匹汗血宝马，英勇地向一架风车直扑上去。

　　展男侠重重地磕在了笼子上，笼子的栏杆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阴影。丁女侠在剧烈的晃动中心疼地看着展男侠。

　　女人其实很简单，在最开始，她们常梦想着自己的爱人是一个英俊王子——在丁女侠的梦想里，应当是一只潇洒的蓝猫——他骑着白马，在五色的祥云中向自己走来；后来才发现，只要能骑着白马，在五色祥云中向自己走来，白马上面的是什么并不重要；再后来才发现，只要能向自己走来，怎么走来并不重要。

　　丁女侠便是如此，当展男侠吹进她心里的时候，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曾有过梦中情人蓝猫的理想，一颗少女心只为他而跳动。

　　展男侠仍在锲而不舍地努力着，在几次的失败尝试后，他突然意识到作为一只老鼠，他还拥有天然的武器——他锋利的牙齿。

　　笼子的围杆比展男侠与丁女侠想象中要柔软得多——所以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做起来比想起来要简单得多。

　　我们按下两只喜悦的老鼠紧紧地靠在一起，各自抱着几颗花生米消失在小展的床底下不提，单说说丁女侠的新主人小展。

　　在几个小时后，小展搀着那位高挑爽朗原本白衣翩翩现在满是泥土的搭拉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亢奋：“喂，小展，我为你崴了脚，你要养我照顾我。”

　　可怜的不堪其扰的小展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心里惦记着是不是把这家伙甩开再踹上几脚。

　　小展终于把男人安置在了一张椅子上，然后四下寻找伤药，当他好不容易在抽屉的角落里翻到半瓶跌打药时，一抬头，看到了桌子上鼠去笼已空。

　　小展什么也没有说，安静地帮男人上了药，安静地开始满屋乱窜地找。

　　结果可想而知。

　　在那个晚上，在全宿舍楼最后的灯光回光返照地亮了一瞬，接着便彻底地歇菜了之后，小展翻了一会，爬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打开门，坐到了楼门口，点上了他平生的第一只烟。

　　过了一会，他听到男人费力地挪到了自己身边，默默地坐了下来。

　　他听到男人不确定的声音响起：“你……还是喜欢她？”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她从来没有让我帮她做过什么，只有这一次。”

　　过了一会，男人执着地问：“所以？”

　　他弹了弹烟灰，烟火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地闪亮着，印着他清秀斯文的面庞，淡淡地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连唯一的一次帮助都给不了。”

　　男人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门声重重地响起，两人听到有人迷蒙的嘟囔声，圾拉着拖鞋慢慢地向自己走过来。

　　在不远处，这种声音哽住了，然后是惊恐的呼唤：“鬼啊～～～”

　　小展四下看了看，终于听到了自己神经断裂的声音。他愤怒地瞪着男人：“姓白的，你半夜三更地穿着这么件大白T恤晃什么啊？”

　　男人翻了个白眼，好心地提醒他：“小展，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你……”

　　而在宿舍的某个角落里，展男侠惊觉地抬起头，张望了会，然后搂了搂正睡得香甜的丁女侠，再次进入了梦乡。

　　史称“男生宿舍闹鬼事件”的传说并未给展男侠与丁女侠甜蜜的婚后生活带来任何的阴影，唯一的问题是，之后不久，男生宿舍迎来了暑假的清闲与安谧，同时，意味着他们少了不少食物来源。

　　在这个时候，在冗长的序曲之后，我们的男主人公之一的展昭终于降临到了这个甜蜜的小家庭。

　　生育时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丁女侠眼前一片金光，在金光里最闪耀的不是土鳖的丈夫，而是嚣张自由的蓝猫。因此产后的丁女侠多少有些忧郁症，最初的发作是在诞下展昭后不久。

　　当丈夫兴奋地抱着孩子给她看时，她执着而坚定地要求这个心爱的孩子一定要叫蓝猫——全名展蓝猫。

　　展昭应当庆幸的是，展男侠还有所谓理智一类的东西，所以一向对妻子百依百顺的他，终于第一次使用了否决权，经过几轮磋商，他们达成了一致。

　　展男侠再一次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小展的书架，从里头某本标名《三侠五义》的书里抽了小半张纸回来，当他依稀辨认出纸上的“展昭”两字时，他含泪想，这就是缘份啊！

　　不过我们的男主人公之一在获得展昭这个光明而文艺的名字时，同时也得到了可爱的昵称——蓝猫。

　　对于年轻的父母而言，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可着自己的愿望，打算把展昭打造成鼠类上唯一的一只蓝猫。

　　当女人们日日夜夜地坚持不懈地往脸上抹着各种各样增白粉时，她们其实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无法选择的，肤色就是其中一种。

　　所以面对儿子天然的白皙毛质，年轻的父母们发起了愁，最后还是常年受到蓝猫三千问熏陶的丁女侠有知识，她当即拍下板，制定了战略方针。

　　展男侠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偷窃，虽然日后常被他当成污点，愤愤地想起，但一想到是为了儿子又觉得不虚此行——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窜遍了整个男生宿舍，偷回来半瓶纯蓝墨水。

　　在接下来的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展男侠与丁女侠为自己的头生子静默地进行了此生的第一次洗礼，他们庄严而又肃穆地将纯蓝的墨水浇注在新生儿的身上，于是在这一天，上帝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