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秦》苏陌清

20、第二十章 芈清桐番外

　　我是楚国的五公主——芈清桐。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于一场意外的失足落水，但只有我知道，我是死于皇室暗斗，死在自己的大哥芈悍手上。那一日，我亲眼看到了他的母后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又怎会再容得下我呢？

　　我清楚无比地知道，导致我溺死的那一场失足落水是我的大哥芈悍精心设计的。皇室的亲情向来淡薄，即便是兄妹，倘若我对他造成了威胁，他一样会不择手段地杀了我。

　　我死的时候，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我的嘴巴、鼻子、耳朵，痛苦的窒息感一瞬间如细长的铁索般贯穿我的血肉与神经，我感到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被一点一点地抽干。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但我却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与不甘，因为我深深地厌恶这皇室五公主的身份，我恨自己生于帝王之家，恨自己一生只能被困于冰冷的皇宫。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孩子，那么，或许，我仍会有享受亲人温情的权利。

　　只是可惜，一切从来都没有如果。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国的公主不过是拥有表面上的风光，而在这表面尊荣的华丽霞帔下，埋葬的，却是一个个鲜活女子的一生幸福。

　　因为一个公主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为她的国家牺牲她的一生。

　　用自己的身体去与他国和亲，以换取本国的和平与安定，这是一个公主实现她对于国家价值最重要的一刻，却也是她埋葬她一生最凄凉的一刻。

　　哈哈，多可笑啊……于平常百姓而言最幸福、最神圣的成亲，于我而言，却不过只是一场国家政治间的交易博弈。

　　我不知道我未来会嫁给谁，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我的爱人。即使我们曾对彼此有过那么一分珍稀的真心，但当这一分真心横亘着两国政治间的博弈，我想这一分本就不多的真心也一定会烟消云散，所以，对于我的未来，我从不敢抱半分不该有的希冀。

　　我的人生一向是刺骨冰凉的，只除了那个人，他是我冰冷生命中唯一的光。

　　二哥负刍，是我在冰冷皇宫的唯一的光。

　　我清楚地知道，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怕是只有二哥负刍一个人会关心我，其他的人，即便是那个身处于最高位的生我养我的父亲，怕是也不过只把我当做可有可无的棋子。一旦牵涉到他的利益，他必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即便我是他的女儿，即便我与他之间有着常人看来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但在皇室，血缘向来不及权力诱人，自古如此，我不怪他，我只恨我自己生于帝王之家，自出世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背负这皇室的沉重锁链，一生挣脱不得。

　　随着我的年岁渐长，我知道即将属于我的和亲之日也将越来越近。思及那无法逃脱的可怕宿命，我的眉间开始终日笼罩愁思，而这一情绪，很快就被二哥负刍察觉了，他停下了正在与我说的玩笑，忽而无比郑重地对我问道：“五妹，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告诉二哥，无论如何，二哥都会为你解决的。”

　　傻二哥，我的和亲宿命，又岂是你能解决的呢？

　　我望着眼前神情认真的负刍，终是未将心中的忧虑对他吐出：“二哥，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我对他摇摇头，随后转身取了竹枝逗弄着桌上的笼中雀鸟，这只芙蓉鸟是二哥一个月前专门托小太监出宫去市集买来送给我的，我知道，二哥是为了让我开心。

　　“看来这只芙蓉鸟被五妹养得很好。”二哥看着我逗弄芙蓉鸟的样子，对我微笑着道。

　　可我听了二哥的话，却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即便被养得再好，那又怎么样呢？它也终究不过是一只笼中鸟，永远都不可能像外面其他的鸟儿一样拥有最普通平凡的自由。”

　　我说完这句话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忙想对二哥改口：“二哥，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五妹你毋需多言，二哥明白你的意思。”负刍打断了我，对我认真地说道，“或许现在以二哥的能力，没有办法给五妹你想要的自由，但是五妹，二哥发誓，只要有二哥在一天，二哥就不会允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一个人伤害你，就算是死，二哥也会保护好你。”

　　“二哥……”我忽然间控制不住地扑进二哥怀里，“二哥，多谢你。我知道，在这偌大的皇宫，只有二哥一个人是真正地关心我，在意我……二哥，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傻孩子。”负刍轻轻地抚拍着我的背，对我温柔地道，“傻瓜，你可是二哥最宠爱的五妹呀，二哥不宠着你，还能宠着谁？”

　　“二哥。”我将头埋在二哥胸间，“二哥，若是我们能就这样一直在这个冰冷的皇宫相依为命就好了。”可是我怕——我怕，就算是这样微薄渺小的愿望，老天爷也是不会让我如愿的。

　　“别怕。”负刍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无论发生什么，二哥都会保护好你。”

　　“嗯。”说完这个字后，我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忽而抬首认真地对负刍提醒道：“二哥，皇室凶险，你也一定要小心地保护好自己。在这个皇宫里，你是我最在意的人，你千万不可以受到伤害。”

　　听着我这样郑重的语气，负刍不禁莞尔笑了，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对我答复道：“你放心，二哥在皇室这些年，纵未学得什么精深的权谋之术，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嗯，我相信二哥。”彼时的我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二哥负刍，却没有想到这一次竟会成为我们的永诀。

　　负刍离开后，太子芈悍，也就是我的大哥，忽然传唤人来召我去他的寝宫陪他飨宴。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与太子芈悍虽然也是兄妹关系，但却着实是并不熟的关系，照理他是不该单独传唤我在这种并非佳节的时期前去他的寝宫飨宴的。

　　但即便心中怀揣着不安的疑窦，出于他是太子，我不宜拂了他的命令，于是，我仍是稍作更衣，便随着前来传唤的太监去了。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竟是太子芈悍的阴谋！他要杀了我！

　　皇宫之中的各处向来巡逻森严，但那一天，在我所途径的清幽潭边竟出奇地没有一个巡逻的护卫，而更让我不可置信的是——那跟在我身后的太子芈悍的太监竟在我行经清幽潭时将我推了下去。

　　深沉的潭水刺骨冰冷，不会游水的我大声地向那个清幽潭边唯一的人——方才推我落水的太监求救，然而那个太监却只是用一种异常凉薄的目光看着我，那种目光，就好像是一个屠夫在看他手中的那条即将被开膛破肚的仍在活蹦乱跳的鱼。在他眼里，想必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吧。

　　不过——也确实，是徒劳。

　　在寒凉的潭水中几番挣扎后，我也终究失去了继续挣扎求生的力气。

　　伴随着我手中动作的停止，我的身体很快便自水面上坠入下去，冰冷的湖水迅速自四面八方朝我涌来，它们毫不留情地灌入我的喉咙、鼻腔、耳道，仿佛是无孔不入的夺魂绳索，在一点一点地抽离我身体里的生命……

　　然而当我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生命正由于缺氧而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的时候，我的思绪却忽然在此刻清明了起来——我想我知道大哥芈悍为什么要设计杀我了。

　　前些时日我无意中看到了芈悍的母后与春申君黄歇在凉亭中衣衫不整、举止亲密的样子，芈悍一定是怕我将此事告发给父王，故而先下手为强，让我永远都不能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那日无意中见此情景，我便知晓我会自此成为太子芈悍的眼中钉，可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要杀了我！

　　虽然在皇宫蹉跎的这十余年来，我与太子芈悍算不上熟稔，但我们毕竟是一父所生的兄妹啊，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的哥哥，竟会要杀了我……

　　冰凉的潭水灌入我的喉间，窒息的疼痛一分一分地剥离我的意识……

　　在即将死亡的那一刻，我对这个冰冷的皇宫并没有一分一毫的留恋。我很清楚，即便我此次未死于大哥芈悍的设计，我的未来也只能是被当做一件交易品一般地被送去与他国和亲，这是我无法阻挡也不可能能够阻挡的宿命。比起一生被当做一个傀儡一般地受这可笑宿命的摆弄操纵，如今我死了，倒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毕竟，死了，我就能获得我想要的自由了。我就能摆脱这仿佛噩梦一般的皇室公主的宿命了。

　　这仿佛沉重枷锁一般的可怕皇宫，我终于可以逃离了，即便离开的代价，是失去我的生命。

　　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若说我还有什么留恋的话，那就只剩下我的二哥负刍了。

　　在这冰冷孤独的十余年皇宫岁月中，只有二哥负刍一直默默地关怀我、疼惜我，让我本该毫无温暖的十载生命中拥有了些微珍稀的光亮。

　　二哥，能够在这个冰冷孤寂的皇宫遇到你，与你相识，相依，真的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只可惜，我终究不能继续陪伴你了。

　　二哥，以后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皇室险恶，杀机难防，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眼睑逐渐垂落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将散去最后的意识，溺亡于这清幽潭中。

　　然而，当我的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我却清晰地感到有另一股意识进入我的身体，它与我的身体合二为一，就像我原本的意识那般契合地占据了我的身体。

　　这难道是……另一个灵魂么？

　　我不知道占据我身体的那个灵魂是谁，也不知道她是否会代替我继续以楚国五公主的身份活下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地希望，她能够代替我好好地陪在二哥身边，这样，我也就无憾了。

　　我的意识开始逐渐破裂。

　　我知道，我的时间到了。

　　再见了，二哥负刍。

　　再见了，这冰冷残酷的楚国王宫。

　　再见了，这如木偶傀儡般任人宰割操纵的命运。

　　若有来世，希望我不再投生于帝王之家。

　　因为这帝王之家的宿命，实在是太过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