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烬》祝平羡

2、经年

　　齐景帝新德十四年冬，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整座青阙，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着，只白茫茫一片，毫无气势。昔年的繁华盛景，早已不在。新帝即位时，将都城从长安迁至洛阳。这万世长安的地方，慢慢没落下去。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种种早就慢慢被人遗忘，或是仅仅埋在厚重的史书之中，留存于稗官野史之内。
　　年迈的帝王登上高高的城楼，眺望着长安的方向。每一年的冬天，他都会这样，一个人站在城楼上，看着长安，一看就是一天。虽然，他所看见的只有天际的一条线，连长安城的城墙都看不到。
　　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办法登上这个城楼，去看一下长安。他为什么不回去呢？因为，他不愿意面对长安，昔年的种种，经常会在他梦中浮现。那是一个充满血腥杀戮的地方，他忘不了这个帝位是怎么来的，他忘不了这个位子上沾着多少人的血。
　　“十四年了，”他离开长安城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间，他不曾回去那个地方。“好多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去一个没有痛、没有杀戮的地方了。只剩下我，还在这里。不过，我很快也要去到那个地方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你们还会不会记得我。”年初他曾经大病一场，病愈后，太医道他只余一年寿命。他早知，生死有命，他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在位的十多年，社稷太平，延续着先帝遗下的辉煌。既然自己拼了一切才拥有着一切，那就应该要好好守护它，要不然，凭什么得到它。他看着以前的“敌人”一个个离开，自己苦苦支撑。如今的一切，是他高兴看到的。
　　“现在走，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转身，扶着城墙，沿着青石台阶一步步走下城楼，往深宫内的一处宫室走去。
　　那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除了定期有宫人来打扫，基本没有人靠近。他推开一扇门，迎面便是一个个灵位牌。粗略一数，大概有十来个。这些都是他这一辈子，最忘不了的人。
　　“好久不见了。”他偷偷为他们刻下灵位牌，摆放在这里，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不曾带上一块新的灵位牌。“下一次，放在这里的应该就是我的灵位牌了。”
　　每次他在这里摆放上一块新的灵位牌的时候，他都会回忆一下与他之间相关的故事。不过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块崭新的灵位牌放到这里的时候，他不必再回忆了。
　　他斟满了一杯酒，摆在案台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们敬酒了。”
　　他叹了一口气，望向屋外，十多年前，逼宫的那晚，也是这样的雪夜。她跳下凤阙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夜。
　　他在屋子里坐了好久，也自言自语了好久。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将门锁好。一转身，却是一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扑进了他怀里。
　　“父皇，父皇，你给长乐讲故事吧？长乐睡不着。”
　　这是景帝最小的女儿，长乐公主。他将女儿抱了起来，笑着答应他。可是讲什么故事呢？那就把那些曾经，说给他听吧。昔年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那个繁荣之地的人与事，不应该只在书上。
　　“那父皇给你讲讲父皇年轻时候的故事吧。长安城里的故事，长乐以前不是很想知道吗？那父皇现在就说给长乐听吧。”
　　“好。”孩童的声音总能叫人忘记很多忧伤。景帝望着自己女儿的笑靥，感觉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年的他只有十四岁，却早已名满天下，是人尽皆知的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