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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正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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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积雪堆得有正殿的台阶厚的时候,京中开始了正月的准备,宽敞的石板路上往来的牛车上都满载着布匹器皿等正月祭祀的用品,官家小姐的系车也多了起来,偶尔还能看到装饰华丽的唐车,大概是哪位华族公主的出行。
东宫御也是忙成一团,今年的祭祀是东宫主持,虽然地点还是在天皇御所。却是东宫流光第一次主持京中的正月祭典。可是直到午后也没看到东宫的身影,没有东宫的主事,诸事都乱作一团。好在二殿下流水及时的赶来,安排各项事宜,一干人等一直忙到午夜才将祭典的事最终定下来。
“东宫殿下胡闹也应该有个限度,可惜水之君不是嫡出的……”
窃窃私语声不住的传出来,一向正直的东宫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不务正业,如果不是因为二殿下流水的生母出身低微,右大臣嫁过去的女儿又死得蹊跷,大概,弹劾的上书早就堆到松之阁的案几上了。
“到底谁在胡闹?您说呢?”
差一点被弹劾的主角此时却是心安理得地端坐在舞殿旁专为天皇与东宫设置的帷帐里。
“这里并没有看到其它人,妾身可以认为东宫殿刚刚的话中所说的‘您’是妾身么?”
属于最尊贵的那个位子上的紫色绢绸的蒲团空着,蒲团右侧端坐的是不久前新入册的橘之阁女御。
“是的,”被叫做东宫殿的男人稍稍地侧身,俊朗的身影被帷帐外火把的光亮浅浅地投在地上的竹席上,“说话的人是我,而我所希望得到回答的对象是您。”
“可是妾身并没有能够理解东宫殿的问题的能力。”
数月前的橘少纳言现在的橘之阁女御稍稍低头,将眼神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几丝乌黑的长发垂下来,与衣襟新结的穗子一齐衬着绣着天皇家徽的紫色表着,被称为京中第一美貌的面容只稍稍的上了淡妆。
“这样啊,是我失礼了,”光之君凝视许久,才将目光收回,用扇子掩去了嘴角的一丝苦笑,“那么,请允许我换一种说法好了,橘殿喜欢浅仓么?”
啪啦啪啦的声音,是帷帐外火把中油布爆开的声音,帷帐中反而沉寂了下来。没有人能发现光之君掩藏在扇骨间的无奈与橘之阁隐匿于袖中攥得发白的手指,因为两个人表面上都没有表现出来。
“东宫殿,为什么这样问呢?”明明,隐藏得很好的。
“如果用花来赞美橘之阁的话,应该是清菊吧!”
华服的男子双目望向前方的舞殿,仿佛对着空气说话般,轻声地只维持两个人能够听到的音量。
“只可惜这个季节,京中见的最多的并不是菊,而是草芽。”
“父亲么?也不过是把家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老叟而已吧……”
平静的嗓音说着惊人的话语,橘之阁同样像望着空气一般望着舞殿,纤细如柳的身姿却是端坐得犹如京东神社的鸟居一般挺直。只是,从男子这个方向看来,却是倔强得有些寂寞的影子。
一直到正月祭祀的最后,京民们盼望一见的天皇大人也没有出现,反倒没有人追究东宫殿失职的事情了。等到初九清晨的时候,天皇与太政大夫一齐出现在正殿的时候,一直保养得当的天皇大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初春十七日的时候,天皇御所中传来橘之阁女御突染重病不治身亡的消息,京中人都感慨红颜薄命,被称为美貌与才能兼具的橘之阁竟然这样早的被天照大神召唤回了身边。
京中长运屋的老板等到午夜也没有看到有人来取车,只好把账簿上的预订用朱砂的笔划掉。而东宫殿则在雪解二十日时迎娶了一位侧室,据说是橘大纳言家的分家的公主,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遥远的乡下别院静养。就这样,关于年少风流的东宫殿如何在游历中邂逅孱弱美丽的公主的故事,就这样代替了逝去了的橘之阁成为了京中新的流言。
“正月的祭神舞一向是由神座的巫女来跳的吧。”
东宫殿枕在侧室的膝盖上,抬头望着女人如白瓷般的耳后。想起还是少年时偷偷换了京助的衣服翻越太政大夫家的围墙时看到的一幕,清冷的少女跳着祭神舞,与他所看到的巫女们一板一眼的动作不同的,惊世绝艳的舞姿,却不知为何稍稍带着些蔑视。少女看到了少年的他,却似乎没看到一般,眼神穿越他,或是说穿越了这个时空,仿佛要望向遥远的彼岸一般,直到呆愣住的他直直地从围墙上摔下去,再爬回去的时候,却是早已不见了少女的身影。
“东宫殿怎么想起这些?”
毫无病容的美丽面孔并没有半点恭顺的样子,眼神如同那天在帷帐中一样,被长长的睫毛掩去了锋芒。
“妾身并不会跳祭神舞。”
“是么……”男人叹了口气,慢慢的站起来,“果然,让清菊的公主来祭神还是很勉强啊……”
清菊么……被这样说的女人什么都没有说,眼前只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精致如人偶的脸庞,连笑意也是盈盈地充满了水意,明明比谁都要辛苦还一直坚持着的温柔的孩子,明明那样的温柔却也又那样的坚决的孩子……清菊么?即使是当成振袖上的花纹也觉得会配不上那孩子啊……
“东宫殿,果然和妾身很像呢,”女人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时,仍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妾身,也觉得自己不配跳祭神舞呢。”
东谷家的别院里,魍魉望着怀中熟睡的少女发愣,一阵想要咳嗽的感觉袭来,却是让她忍在了嘴边。血,顺着嘴边滑下,分不出是因为咳,还是因为被咬破的嘴唇。橘文知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身体因为冷而蜷成一团,却怎么也不肯放开手中紧紧握住的鬼姬冰冷的手……
不知是不是讽刺,即使是冷的,鬼的血竟然也是鲜红的……
这样想着,
东谷姬又一次清醒地守着初花最后一夜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