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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义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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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知道?瞎猫撞上死耗子呗。孟泱很想这么回答,但他要这么说出口,二哥肯定会训斥他“思虑不周”。
先不说孟渡兄弟两人各怀的心思,再说魏小椿在洛阳城里安顿下来,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先前在开封沈大夫的医馆坐诊,虽然也是治病救人,但是要给那些达官贵人看病,除了赚的钱多了些,难免要放低姿态,小心伺候。上去就矮人一头。
反倒是在义军之中,大夫极少,所以也分外受到尊重。这些士兵从军是因为饥荒走投无路,不想活活饿死,但从了军,依旧是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许多人打时受了一点小伤,没有及时医治,伤口感染,连命都丢了。所以在他们眼中,能救他们命的大夫,是和将军一样值得尊敬的人。
比起那几个老大夫,魏小椿年轻,手脚麻利,说话也爽快亲切,很快就跟士兵们打成一团。
高明王手下这支军队这四个月来,从汉中到洛阳,边走边打,几乎没有停歇过,如今来到富庶的洛阳,已经将近年关,高明王同大将们商议,决定就坐守洛阳,让疲惫的将士们过个好年。
底下的将士们自然欢欣鼓舞,但做出这个决定的将领和高明王本人,都有更长远的打算。
自从七月,靺鞨人占领山海关内四座重镇,朝廷就急不可耐地想要收回四镇,但除了带兵的人选外,还面临一个大问题——军饷。
国库亏空,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在饥荒闹了两年后,朝廷拨出去的赈灾款不可谓不多,但全都让官员和投机倒把的粮商赚了个钵满盆满。
所以朝廷的决定,应该说皇帝最终的决定,是加收赋税。
对于此举措,朝中不少人都是反对的,尤其是顾左相,两年□□,以甘陕一带情况最严重,但其他地方也不容乐观。百姓已经苦不堪言,暴乱四起,这个时候再增收所谓“辽响”,不是官逼民反么?反贼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甚至民心倾斜。
然而对皇帝来说,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在他眼里,反贼闹出来的动静,远比不上四镇被夺走的耻辱让他如鲠在喉,所以他铁了心要增税。
皇帝的旨意晓谕天下,可惜,你跟没钱的人要钱,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
与其活活饿死,不如豁出命来造反,能活一天是一天。
皇帝征了多少税义军这边不清楚,但高明王这支队伍,从汉中打到洛阳,三月内收编了将近一万人,那可真是效果显著。
与此同时在京城,皇帝命高泰为总兵,叶晋为副将,北上讨伐据守据守在四镇的靺鞨皇族。初战即告捷。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大喜。消息传到高明王、孟渡等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打算。
“皇帝既然打算先攘外,那等靺鞨人退出关外,他们就该考虑安内的事了。眼下官兵这仗打得顺利,叶晋又是张宗讷的学生,带兵自有他的厉害之处。咱们可不能等官兵把靺鞨人处置了,回头再来处置咱们。”
高丰年背着手,站在上首,看着底下坐着的武将们。
他已是不惑之年,饱经风霜战火,面容沧桑,双眼却十分明亮,微笑的时候,温和而又不失威严。
将领中有人道:“那就等将士们休息够了,再启程,官兵要是敢追上来,就干他娘的!”
这话鲁莽率直,高丰年仍旧笑着道:“还有什么建议?”
一位看起来十分稳重的长者道:“依我说,不如等在洛阳补足粮草之后,退守汉中,甘陕既是咱们将士的老家,又有许多百姓拥护,比起往东来深入官兵腹地,安全得多。“
高丰年哈哈一笑道:“秀林啊,咱们出来造反,可不是哪安逸就往哪跑啊。”
长者笑道:“退守不过是权宜之计,究竟要如何,还得再仔细斟酌。”
高丰年点头,在将领中扫视一圈,指名道:“之川,你以为如何?”
之川是孟渡的字。孟渡一身蓝布箭衣,在一群穿貂皮绸衣的将领中,未免显得有些寒酸。不过他相貌刚毅俊美,虽没有锦衣添光,却也是英姿凛凛,带得他手下的士兵也都爱效仿他这么穿,不屑穿那些抢来的绸缎衣服,也是军中一道奇景。
孟渡道:“咱们辛辛苦苦从汉中打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多几个人,添点粮草。咱们的宗旨是杀贪官,推翻无道朝廷。既然如此,就不能退。”
他说的话正得人心,几位将领都高声叫好。孟渡又道:“不过光凭咱们这区区三万人,杀几个贪官不费力气,但要推翻偌大个朝廷,还早得很。一个洛阳城咱们攻得下,哪怕豫西的官兵集结到一起,咱们的人马骁勇,也有一战之力。但要是朝廷派兵来围剿,恐怕还差点火候。”
高丰年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孟渡道:“天下官兵是一家,那么天下义军也是一家,这两年,各家义军都是各自为战,发展到今日,是因为官兵不把咱们当回事儿,不过汉中一破,皇帝势必对咱们要有所忌惮了,这时候,就该联手对敌。”
他一番话娓娓道来,显然也是思虑已久,高丰年笑道:“好一个联手对敌!之川所言正合我意。诸位觉得如何?”
武将们大多都心思简单,考虑不了这么多,但是孟渡的话很合他们的意,能耐也一向为他们所钦佩,于是纷纷起身道:“自当为明王效力!”
散会后,高丰年特意把孟渡留下来,和他商谈“联手对敌”的细节。其实就是联络当下各地起义军中的几个“大户”,最好是在朝廷平定辽东之前,各家义军能集结洛阳,共同商议如何抵御官兵。
孟渡道:“离年关还有两个月不到,大可一边派人送去书信,一边守城练兵。如今军中虽有三万人,但军容不整,漫无法纪。当日进城后的情景,您也见到了。若不趁机好好整顿,恐怕是要吃大亏。”
高丰年道:“你是指大将们纵容手下抢掠之事?”
孟渡皱皱眉道:“这是其一。”
他其实知道义军有许多不足处需要改正,但他也明白,义军从几个游兵散勇到如今这样声势,也不过两年而已。许多事情急不得。
高丰年笑道:“你自打进城以来,就在百姓身上颇为费心,听说你麾下士兵无一人抢掠。赈济灾民的举措,也是你先提出的。你一番苦心,我都知道。”
孟渡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高丰年心中一动,看向孟渡道:“之川,倘或有一日朝廷真被推翻了,那时的江山又该谁做主呢?”
孟渡淡淡道:“成王败寇,古已有之。”
高丰年哈哈一笑,转身看向墙上的山河图画,眼中深思。
暮色四合,魏小椿从伤兵营里出来,走上洛阳城的街道,天气已经寒冷下来,好在义军在赈济灾民这方面想得还算周到,既有三餐供给,如今天气寒冷,又打扫出屋舍供难民避寒,还发放了一些御寒的衣物。
相比之下,反倒是城中那些原住洛阳的普通百姓,日子不大好过。
高明王帐下大将率领的各支军队,有像孟渡麾下这样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但更多的是纪律散漫,贪图享乐。这是一种风气,由头都在领头的人身上。
虽然魏小椿很不想夸自己的宿敌,但在这样的义军中,孟渡和他带的兵真是一股清流。
正沿着长街漫步回他的小院,忽然一个小小的人影摇摇晃晃过来,一头撞在他腿上。
魏小椿低头一看,却是个四五岁大的百姓家的小孩,裹得团子似的,红脸蛋,眼瞳仁乌溜溜的。
“小六儿!”
一个少女跑出来,见到魏小椿,先是一怔,然后看到他的义军服色,又止住脚步,一个劲地朝小娃娃招手道:“回来,回来!”
魏小椿把小孩抱起来,走过去交给少女。
他眉目俊秀,那一身城中百姓看来凶神恶煞的义军打扮,被他穿来居然也温文儒雅,少女从他手里接过小娃娃,顾不上害怕,竟是脸红了。
魏小椿也不和这小姑娘搭话,毕竟这里人都讲究男女大防,只是一勾手指,逗逗那小朋友。小娃娃眼里倒出他的倒影,高兴地摇摇手,蹬蹬腿。
魏小椿便笑了,转身走了。
只是刚走出不远,就听见背后有人调笑,言语轻佻。
“小娘子哪里走?不如随爷们去喝杯酒……”
魏小椿转身,见几个义军士兵把少女和孩子围住,笑容不怀好意。义军中有憨厚朴实的百姓出身的将士,自然也有倚仗军威,横行无法的兵痞。
洛阳城破之后,义军中出现了很多起抢掠和□□的行为。但许多大将都是草莽出身,对此并不在意。于是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洛阳城百姓对义军的畏惧和憎恨也加深了。
魏小椿在伤兵营里,也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但他只是一介小小军医,没办法普度众生。
魏小椿快步走回去,拦在那少女面前,面对那几个士兵,拱拱手笑道:“几位兄弟,这小姑娘只是一介百姓,你们又何必为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