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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畔的歌者 ...

  •   “月畔的歌会”的规则十分简单。由去年的优胜者出来弹唱第一曲,听了他的曲子之后,认为自己有资格打败他的便上去挑战,然后由吟游诗人中公推的技艺与人品均为一流的长老们点评。整个过程实行公开、公平、公正原则,从歌会创始以来,从未发生过不公的事件。
      挑战在月亮落下之时结束。优胜者会被赐予在清晨中绽放的第一朵金翅花,以示荣誉。鲜花调谢之后则以特制的干花代替,在这之后的一年中,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优胜都还有一个特权,能够使用自己的身份在这一年中向政府提一个要求,只要理由正当,政府都会想办法满足他。但是这项特权却鲜少有人使用,因为作为流浪艺人的一支,吟游诗人们也不喜欢和政府打交道。
      在七月的月圆之夜,众多的诗人们会将精灵之泉重重包围起来。通常从那天下午开始便有人去占座,座位都是自带草席铺在地上。这类人一般都是仅仅去观战的诗人们,想要从观战之中学习到更好的技艺。真正的挑战者会在适当的时候现身,失败之后也并不作停留。如果挑战成功,只要月亮没有落下,其他挑战者仍有机会向他挑战。
      通常在那一夜里,到来的诗人们会有一千到两千,但挑战者却一般仅有十数人。成残月形状的精灵之泉向外突出泉水的方向有一块巨大而光滑的石头,优胜者与挑战们都将在这块平台状的石头上弹奏。评审的长老们则围坐在石头周围,其他的观战者则密布了整个泉水的周边。而来观看的业外人士则只能在隔着一定距离的山坡上遥望,不得在歌会期间步入金翅花生长的地方。
      ——摘自《蛮荒文明漫游手札》第10972号文明359卷“大西洲”篇,罗兰伽洛斯•绯著,科依斯特拉•艾德编。

      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见着阿尔法多的人影,不过反正见了面大家也是尴尬,也就没去找他。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歌会就要开始了,不管是观战的诗人还是观看的普通人都渐渐地聚集到了精灵之泉附近。
      “你要是不想去歌会我们就先走吧,”波奇亚斯对我说,“别管那个家伙了,他这么大个人了,反正也丢不了。”
      我摇摇头,“我等下出去有事,如果你想去看歌会的话,就跟那些看歌会的人一起走。”
      “我不去看歌会,我要跟着你。”
      “你跟着我干嘛?”
      “怕你跑了嘛!”
      我叹了口气,“我是去见一个人,不想让别人来打扰我们。”
      “什么人啊……”说了一半他又住嘴,然后说,“那你保证不跑。”
      无奈之下,我只好说:“好,我保证不跑,天亮之前回到这里等你行了吧?”
      他咧开嘴笑道:“不要你等,我不去看歌会,就在这里等你。”
      “既然来了还是去看吧,说不定还满有趣的。”
      最后波奇亚斯还是跟着人们一起去了歌会,我则孤身一人从小路来到森林深处。天渐渐黑了下来,在遥远的波塞多尼亚中央神殿顶端的贤者之石放出强烈如白昼的银色的光茫,传达到这里之后,只余下梦一般的一层轻纱。我到指定地点坐下,解开斗蓬,拿出七弦琴将琴弦调试好,然后拨出了无声的旋律。
      一刻钟过后,一个和我一样将全身包裹在黑色斗蓬里的抱着一把银色小型竖琴的人影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放下琴抱怨道:[好慢呢。]
      [抱歉,被那个小鬼缠着问东问西,好不容易在诅咒发誓一定在天亮前回去之后这才脱身。]
      来者将斗蓬脱去,露出了闪光般的美貌。一头银蓝紫的长发如瀑般泄下,在微暗的贤者之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梦一般的光茫。中性却不失英气的精致的脸美丽得宛如神祗,但却绝不会让人将他误认为女性。比我略高出一截的身材在衣物的包裹下显得均称而纤细,不过只有看到过他的祼体的人才知道,那象牙般的肌肤覆盖着的,是一块块随时能够暴发出战斗的能量的肌肉。但美丽的容貌与温和的仪态往往却迷惑了众人,使他看起来像一位文质彬彬的学者或优雅的骑士,而很好地隐藏了他身为战士的一面。
      在巴比洛克的时候,总是有人分别以冰与火来形容我们。于是某个恶趣味的家伙便总是将我们安排在一起,自从接了这份工作以后,我便没和别人搭挡过,他也一样。那个恶趣味的家伙还美其名曰“色彩搭配”,于是我和他从此便悲惨地被绑定在了一起。
      [今年你还真早呢,]他走过来坐到我身边,[以前都是到了午夜才出现。]
      [今年有点特殊情况……]我头痛地叹了口气。
      他将贴在耳垂上当作装饰的一块薄薄的指甲大小的正方形晶片取下来给我:[这个先给你,这一年里收获的东西可不少。不过越是深入,想要去探寻的东西便也越多。只是每次都来不及掌握完全的情报,总是有点遗憾呢。]
      我接过晶片贴到额头上,晶片发出耀眼的光茫,然后便渐渐地消失在了额中。这种晶片是他将自己脑中的信息整理之后具像化的一个信息集合体。我们之间的信息交流是他对我单方面的传达,所以只整理有用的部分。只是在消化完晶片中的信息之后,我又用精神力扫描了他的大脑,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的确是有够多的东西,]我皱眉揉了揉额头,[够我消化好几天的了。]
      [我一年的成果你几天就消化了,你还要抱怨?]
      [是是是,你不抱怨,下次去申请换你作监督。]
      他苦笑着说,[你就饶了我吧,我可没有窥视别人内心世界的恶趣味。]
      [难不成我就有?]顿了顿,我又一脸轻松地说,[哎,算了。反正就快结束了。]
      [什么?!]他有点吃惊,[快结束了?什么时候?]
      [大概还有五个月,总之不超过年底。]
      他低下头,神色有点黯然:[这么快……]
      [嫌快?这可是我们观测得最久的一个项目,说不定在巴比洛克已经破记录了呢。]我叹了口气,[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写完报告申请休假呢。]
      [……是啊……]
      [所以啊……]我拍拍他的肩膀,[乘这个时间,该收集的东西尽快收集,该斩断的关系尽快斩断,该告别的人,也尽快告别吧。]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努力弯了弯嘴角,但与头发同色的纵长瞳孔的银蓝紫的眼睛里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我说啊……]我皱了皱眉,[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小鬼认真的吧?]
      [我……呵呵……怎么会呢……他不过是我作为吟游诗人的徒弟而已……]
      [是吗,]我冷下声音来对他说,[已经是最后了,不要给我出什么状况!要是有什么意外……]
      [我知道,]他打断我,[规则是不能破坏的。以前这么多次任务都完成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当然信你,]我微微一笑,[前提是,如果你还是原来的你的话。]
      他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我放开手,自顾自地调试起了手中的琴,然后随意拨出一串串音符。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呢?]
      他没看我,却是在问我。
      [你从来不与别人接触,完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使我们是搭挡,但是除了工作以外,你从不和我多说一句话。大家都以为我是唯一能够接近你的人,但我知道,如果不是艾德强行将我和你安排在一起,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游离于尘世之外,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你真正想要的,还是,不得不作出如此选择?]
      [谁都不可能脱离尘世的……我和你一样,生活在这个尘世之中。]
      [那为什么……]
      我猛然拨出一串激烈的音符,用念动力将之固化为坚利的冰刃,以迅猛之势向一边的灌木中袭出。
      “哇啊啊啊啊!!!!!!!!!!!!!!!!!!!!”
      “艾文!”
      听到灌木中传来的尖叫声,他急忙向被袭击的人跑去。
      “艾文……怎么样?!有哪里受伤了吗?”
      我也站起来向二人的方向走去,被抱在他怀里的,是一个有着棕色短发的少年。相貌与气质都与普通的平常人家的孩子无异,然而那双因被突然袭击而饱含了对死亡的恐惧的双眸的深处,却闪烁着强烈的对生存的意志与渴望。这就是他看上的小鬼吗?
      看到我之后,被叫做艾文的少年全身颤抖起来,明明害怕得要命,却倔强地与我对视,就算恐惧的眼泪都已经快要溢出眼眶,仍不将视线移开。
      “艾文,你怎么在这里?”他温柔地拭去少年滑落脸畔的泪珠,安抚着对方,“不是叫你乖乖地等我回去吗?你是跟着我来到这里的?”
      “……师父……”少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强忍着就要哭出来的惧意,收回与我对抗的目光,缩到了他的怀里。
      [真是失败呢,]我冷笑道,[后面跟了这么大个尾巴,你居然都没有发现吗?]
      [对不起,]他站起身来,将少年护在自己的身旁,[这是我的失误,不会有下次了。]
      这时少年突然跳出来,死死地盯着他,用带着怒气的颤音大声问他:“……他是谁?”
      “艾文?”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这个人是谁?你那么神神秘秘地来和他见面,到底是谁?”
      “艾文……”他为难地说,“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只是朋友?”少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一样跳开,弓着身子大叫道:“是朋友的话,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克劳德和丽娜他们也是你的朋友,你不都不会瞒着我的吗?你说过不会再瞒着我的了!你骗人!”
      “哎呀呀,”我嘲笑道,“挑了个好徒弟呢。”
      他有点慌,急忙对我说,“他还小,不懂事……你……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哼……你这是怎么了?”我逼近他,用比冰更冷的眼神直视着他,“刚才不是还说过他不过是你的徒弟而已这样的话吗?”
      听到我的话,少年的身体一下子僵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他慌张地看看我,又看看棕发的少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呐,”我微笑着伸出手抚着他的脸,“我也很想知道呢,我是谁?”
      他怔怔地看着我,神色迷茫。
      “怎么?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见不得人吗?”斜睨着站在一边的少年,我用嘲讽的口气说:“告诉他,我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汗从他的额边滑下,等不到回答的少年突然转身跑开。
      “艾文!”
      “站住!”
      他停住脚步,僵硬地站在那里,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为什么……]
      他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银蓝紫的纵长瞳孔中满是怒火。
      [我会按你的吩咐,斩断所有联系。但是,我有我的方法,对待每一个人的最好的方法。]
      [是吗。]我看着他说,[真的能斩断吗?]
      [如果连这一点自觉都没有的话,我就没有资格呆在巴比洛克!]
      [你已经没有资格回到巴比洛克了!]
      血色迅速从他的脸上褪尽,似乎马上就要倒下的样子。
      [自那个小鬼出现后,你的精神波一片混乱,毫无理志可言!他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你的客观理性,这样的人你不但没有及时排除,反而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以你的这种状态继续下去,不但是工作,你还会对客观世界造成莫大的人为的影响!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将你强制遣返,并申请抹消你的记忆和那个对你造成如此大的负面影响的小鬼!]
      [不——!!]他惊恐地跑过来抓住我的衣襟,[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做!]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漠然地甩开他,[你的行为是巴比洛克的耻辱!]
      他瘫坐在地上,银蓝紫的眼睛中滑出痛苦的泪水。
      [……不要……求你……不要伤害他……]他抓住我的衣角,俊美的脸已经支离破碎,[……我照你说的去做……只是……不要伤害他……]
      我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太难看了……为了一个蝼蚁……]
      [给我一点时间……最后的一点时间……]他用哀求的神色仰望着我,[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但愿如此。]我冷哼一了声,[如果你做不到的话……]
      [……如果我做不到……就由你……来将他……抹消……]
      [你能明白就最好了,麻烦你快点找回你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理志,然后去处理掉你与那些蝼蚁之间恶心的所谓‘关系’!]
      [是……]
      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用手指拭去他的眼泪,柔声说:[别这样……你心里应该清楚吧,无论对你还是对他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个差距之大是无法用任何方式来拉近的。这里的记忆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像以往每次的工作一样,结束了,回去睡一觉,就已成为历史之海中的一颗小泡沫。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影,你要记得,我们真正的生活在巴比洛克。]
      他点了点头,努力地平静下来。我陪他一起坐下,拿起琴弹出一段宁和的音乐。微风拂过,带来金翅花的芳香,一点点地拭去不应存在的忧伤。
      [我……可以去向他告别吗?]
      [可以……]我放下琴,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在天亮之间斩断吧。]

      东方已泛起了微白,清晨即将来临。精灵之泉边上一夜未眠的诗人们仍未现出疲态,反而精神振奋,睡意全无。由不同的诗人所带来的不同而精彩的乐曲持续了一夜,就算是挑战的失败者,也能够得到众人的喝彩而得以光荣地离去。目前为止的优胜者站在高高的露台之上,仰望着渐亮的天空,嘴角带笑。已经再没有人上台向他挑战,他现在所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太阳的初生,然后谦逊地接受在清晨绽放的第一朵美丽的金翅花。
      泉边的诗人们也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刻,不时低声在朋友耳边细语,讨论着这一夜的精彩的乐章。远处山坡上的人们也同样享受着这一份特殊的静谧,将掌声与喝彩声留给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然而此时,意外悄然降临。一个将全身都包裹在黑色斗蓬里的人,出现在了高高的露台之上。优胜者微微张大了眼睛,然而笑意却一丝未减。他的自信来自于他的实力,所以他坚信在这里站到最后的人,会是他自己。
      黑色斗蓬被取下,梦一般的美貌与在微亮的天际之光中泛出银蓝紫的光茫的长发一泻而下。静谧的精灵之泉周围暴发出不思议的惊呼,为这突然出现的不迅之客。
      “‘银羽之矢’玛雅尼斯!”
      诗人们爆发出一阵阵惊呼,纷纷站起身来想要更加看清露台上的人。优胜者脸上的笑意不再,眼中掠过一丝憎恨,更多的,则是黯然。
      “‘银羽之矢’玛雅尼斯,”露台周围的一位长老站起来对他说,“从不参加‘月畔的歌会’的你,为何在这里出现?”
      “这是我对一个重要的人的承诺,”他的眼中满盛着忧伤,“因为答应了他,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是这样吗,”长老重新坐下,然后对他说,“那么,你能为我们带来怎样的曲子,让这里的各位都用心聆听吧。”
      他向长老们鞠了一躬,然后在露台上坐下,抱好了银色的竖琴。一串串音符从他的手中流出,宛若温润的珍珠滑落在了明净的泉水之中,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被这天籁般的音乐带往异世的仙境。
      如暖春的夜风般温和,像情人的手轻轻地拭去泪珠。将世间所有的美好一一在眼前展现。
      这些美好在每个的人幻想之中各不想同,却使每个人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微笑。
      使圣人看到了他们理想中的天堂在这片大地上实现,使恶徒流下因自己的丑陋而自卑的忏悔的泪水。
      连精灵之泉似乎也为之发出昔日的光茫,精灵们从天而降,回到了早古以前便已经失去的乐园。
      所有的罪恶与欲望都从人们心中被趋赶出来,然后由圣洁的声音净化,变成闪着光的粒子,在空气中飘荡。
      这是乐园,是人间的天堂,可是为什么会如此悲伤?
      在美妙的幻境中流下悔恨与忧郁的泪水,仿佛所有的美即将破灭,然后随风远去。
      就要失去了,这片乐园。永远不复存在。
      这是告别的乐章,向所有的美丽与纯粹。不得不离去,无法再度挽回。
      只余遗失,不断地遗失。美的遗失,纯粹的遗失,乐园的遗失,文明的遗失。
      即使神也不能挽回的遗失,正在幻彩而飘荡着芬芳的空气中扩散,一点点地将所有的美蚕食。
      这是他的告别,向美与纯粹的告别,向遗失的文明的告别。
      更是向他心中的那个被当作珍宝般呵护的人的告别。
      也是对过往的自己的告别。
      连虚无的弦律也流着泪,苦闷地四处游窜,发泄着他无可奈何的哀愁。连金翅花耀眼的色彩也为之黯淡,垂首伤悲。
      听者莫不流下了感伤的眼泪,似乎心里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消散。一旦失去便永不可找回,却无可奈何地不断地遗失,永远地遗失。
      一曲终了,精灵之泉陷入了一片沉痛的宁静。所有的诗人们都默默地流下了忧伤的泪水,连早起的鸟儿也不再喧闹。
      “别了,我的朋友,”
      他轻声地吐出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痛苦的语言,却无法为那些逝去的美好流下悲伤的眼泪。
      “别了,我的爱人。”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俊美的脸庞一片宁静,看不到一丝破绽,仿佛回到了巴比洛克的时光。
      是的,只是仿佛。
      泉水之畔暴发出史无前例的轰鸣,掌声,喝彩,还有哭泣与呐喊。奥德兰的土地为之震颤,惊起森林中的一片飞鸟,在初露的晨光中于天际回旋。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映在了他的梦一般的美貌上,另为银蓝紫的长发渡上一层薄金。他的表情平静而优雅,宛如降临尘世的忧郁的神祗,让所有人为他心碎。
      诗人们带着激动的哭叫涌向高高的露台,先前的优胜者匍匐在他的脚下恸哭。长老们为他献上了刚摘下的带着晶莹的露水的金翅花,然后退往一边,默默垂泪。
      他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受人膜拜,然而那双纵长瞳孔的银蓝紫的眼睛却只看着隔着泉水的对岸。在被清新的阳光照得耀眼的金翅花丛中,一个棕色短发的少年悲伤地流着泪,用带着浓厚的爱情的眼睛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即使已经消失不见,他也仍然遥望着少年离去的那一点,眼底带着痛,久久无言。

      “萨拉……”
      一个犹豫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转过头,阿尔法多有些悲伤的脸庞出现在了金翅花丛中。他的眼睛闪烁着不敢看我,嘴唇一开一合,欲言又止。
      我转身向无人的地方走去,他用犹豫的脚步缓慢地跟了上来。我们就这样无言地走了一段时间,在到达已经听不到任何人声的地方的时候,他快步跑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对不起……”
      他低着头,用我刚好能够听到的声音吐出了这句话。
      “嗯?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我……”他抬起头,复又低下,“波奇亚斯说得对……明明是我自己最先认定了你的身份,却在心里怀疑你……”
      “呵,”我轻声笑着,“这声对不起,还真不该对我说呢……”
      “萨拉!”他有点着急,额上渗出一层细汗,“你生气了吗?原谅我,萨拉!这是我生平犯的最愚蠢的错误!”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因为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什么?”
      我指着他的心脏说,“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自己?”
      “认定我就是萨拉罗兰的人是你自己,而怀疑我不是萨拉罗兰的人也是你自己。”
      他一怔,然后羞愧地别过眼。
      “至于我,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也说过了,我的名字不叫萨拉罗兰,这不过是这里的人们送给我的一个称呼而已。既然他们可以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同样的,也可以用来称呼别人。”
      “不,”他上前一步,直视着我的眼睛,“能被这样称呼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笑着摇了摇头,“元老阁下,我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却知道我一定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人。”
      “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呢,萨拉?”他带着悲伤的神色向我靠近,“我的确还不够了解你,但请你给我一个了解的机会好吗?”
      “你可以不用强迫自己去学波奇亚斯那样放下一切,”我叹息道,“你和他是不同的,他输得起,你却输不起。”
      “什么……意思?”
      我顿了顿,突然问他道:“刚才在精灵之泉边,见到今年的优胜者了吗?”
      “‘银羽之矢’玛雅尼斯?”他有点奇怪我为什么提到他,“因为哪里都找不到你,所以想看看你是不是在那里……玛雅尼斯,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诗人。那梦一般的乐章是我从未听过的天籁,带着浓厚的忧伤与苦闷,他拿到优胜,理所当然。”
      “有人曾以冰与火来形容他和我。”我说,“拥有银蓝紫的头发的他是寒冬里折射出微弱却炫烂的太阳的光辉的纯如水晶的冰棱,而有着火焰色的头发的我则是自地狱的深处而来,带着毁灭所有希望却同时又象征着希望的火焰,焚烧所有的美与纯粹。”
      阿尔法多的表情似乎不认同,却也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我说完。
      “那个人虽然说到了我们两个的本质,却也说得太过复杂。要我说的话,他才应该是火,如同火焰一般的温暖,而我则是冰,会带来刺骨的严寒。”
      他似乎陷入了深思,我也继续我的自说自语。
      “所以,如果你要追逐我,必然会是其中的输家。而你是输不起的,你身在那个位置,担负着重要的责任。最终你必定要放弃其中一方,而那一方也必然会是我。你与波奇亚斯不同的,或者应该说有着本质的区别吧。你不但输不起更不能输,否则迎来的只能是毁灭。”
      “我不知道我是否输得起,但我知道自己不会输。”直视着我的黑眸中已没有了迷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必定要放弃其中一方,我觉得,那不会是你。”
      “大话谁都会说的,元老阁下,”我轻轻一笑,“当你回到波塞多尼亚的时候,这样的话,你就说不出口了。”
      “刚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说过吧,”他露出自信与骄傲的笑容,“我相信奇迹。还记得那句话吗?这个世界上,是会发生奇迹的。各种各样的奇迹,每天都在发生,只是因为人们看见的往往只是极少数,所以才将奇迹当作一件很稀罕的事。所以我相信奇迹,在迷雾之森里向你展现的奇迹,我会为你再次展现,将你所认为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你不觉得你的决定太过匆忙吗?”
      他摇摇头,“这是我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利用每分每秒仔细思考的结果,我并不认为它过于匆忙,反而显得太过谨慎。”
      叹了口气,我说,“你会后悔的。不仅是你,波奇亚斯也一样。你们都会后悔的。”
      他笑笑,走到我面前:“后不后悔不是我决定得了的事,同样,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支盛放的金翅花,轻轻地除去我的斗蓬,给我别在了衣襟上。
      “你这可是犯规的,小偷先生。”我皱眉,想要将花拿下来,却被他抓住了手。
      “波奇亚斯说得对,”他笑着说,“这花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你才长成这样的。只有你才有资格佩戴它。所以,就算是这一刻也好,请让我好好欣赏这样的你,作为我一生中最美的回忆。”
      他看着我的视线比烈焰更加灼热,似乎要将这一刻永远烙在脑海深处。
      被表像所迷惑的人啊,尽情地沉浸在虚幻的美景中吧。当美好过去,迎来地狱的那一刻,也请继续用记忆里的天堂来欺骗自己好了。
      这样,就不会痛苦,不会哀伤了,是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月畔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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