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出分啊》芒果酥和凤梨酥

1、赌徒（1）

　　我真正认识戴明明这个人，是在某个让人烦躁的周六。
　　那天，我上完课出门时天已经黑了，天气预报是阵雨，隐隐约约能看见乌云压在头顶。戴明明正斜靠在贴着等身海报的玻璃门一侧抽烟，烟圈缭缭升起，在她身周绕了一圈，把她整个儿绑在那张巨大的招贴广告上。海报上的她穿着干料的职业套装，清秀的脸庞白皙透亮，笑容得体优雅，脸颊一侧似乎是不经意显露的酒窝又显得十分可爱清新。
　　看到我出来后她愣了下，笑了声把烟暗灭在墙上，那面灰白的墙壁上立马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状焦灼痕迹。她的动作一点不斯文，不客气的说，和海报上的职业女性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可我这时累得不想说话，也懒得管别人的事，朝她点点头就拿起架在伞架上的小型三折伞准备离开。

　　“等一下，杨琼。”
　　刚跨出两步，听到背后有个混蛋叫我。
　　说实话我是不想理会她的，但我还想在这儿混着，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半侧过身看着她，并没有走回去。“戴老师，有什么事吗？”我从包里摸出交通卡，看着她。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听说尹御这个学生很麻烦。”戴明明掏出口香糖嚼了起来，“能和我说说吗？我之后也会教他哦。”

　　准确来说不是有点小麻烦。我觉得头又疼了，和嗓子里窜上来的火不相上下：“嗯……我其实也刚接触他不久，对他的情况并不是特别清楚，戴老师，你看要不要找尹御的顾问了解一下他现在的状态？”
　　我一直觉得戴明明做事不过脑子，作为机构的明星教师之一，居然有好几次上完晚课后仗着学生不在就站在后门口抽烟，哪天被看到了要怎么和家长解释。再说了，哪怕学生真的很麻烦，也不应该口无遮拦。况且我和她算不上熟，入职以来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交浅言深是职场大忌。
　　戴明明又笑了下：“可我觉得，比起顾问，你说的比较有参考价值啊。”她抬起脚又踏下，踩了踩地上的半截烟蒂，“我知道一家店离这里不远，素食为主，晚上吃也不怕胖，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了包我们就走。”

　　我的天……我要回家。我震惊地看着戴明明转身一路小跑去拿包，根本没管我答没答应。我已经走不了了，只能等着戴明明嗒嗒嗒地踩着高跟鞋跑回来，勾着我的手肘往街上走。她怎么做到的？穿着高跟鞋也跑得那么快？我看了眼她的细高跟，又看了看自己的平底鞋。而且戴明明一路说个不停，我弄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精神，大家都上足了一天的课不是吗。
　　她的情绪很外露，看起来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期间张口闭口就是‘今天有个班真是蠢爆了’‘这是我教过最可怕的学生’诸如此类。我偶尔嗯啊地回应一句，她就继续往下说。

　　我们刚进店门，外面就忽然哗啦啦下起了一阵倾盆大雨，戴明明立刻转头高兴地和我说：“你看！要不是我，你今天肯定要完。”
　　我心想就是因为和你吃饭才要完，不然我这时候已经上地铁了。
　　戴明明毫无所觉，坐下后翻着菜单问我喜欢吃什么，刚问完又甩甩手，把菜单递给我：“算了你来点吧，你说了我可能也不记得。”
　　有一瞬间我很想打她，但看着那张清秀的脸蛋难免有点下不了手。我觉得她这样说话总有一天会被干掉，于是善意地提醒道：“没关系的，你可以点一些比较普通常见的菜。”

　　“可你不像是那些会喜欢普通菜品的人。”戴明明一脸认真地说。
　　嗯，你说的很对。我心想。
　　这时候我忽然放松了下来，可能就是戴明明说的这句听起来不太客气的话让我觉得，我可以不用装作什么都吃、什么都可以接受的样子和人吃饭。
　　“上课这种事，其实和开餐馆一样。主营普通常见的菜品，当然可以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和喜好，但也肯定会让某些刁钻的客人扭头就走。”戴明明说，“所以一定会有些专做特色菜的地方，喜欢的客人喜欢得不得了，厌恶的客人也不少。”
　　我一边听她说着似乎很高深莫测但其实并无卵用的话，一边仔细读着菜单。等我点完菜，戴明明已经喝了两杯茉莉花茶了。她大概是真的饿了，看着花茶都眼冒绿光。

　　“谢谢你请我吃饭，但是关于尹御这个学生，恐怕我真的没法给出什么有用的意见。”我和她说了实话，毕竟对方看起来也足够真诚，“我教的是他写作这门单科，而他主要的问题出在听力这一块。”
　　戴明明看着我，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好像在示意我再多说一点。
　　“……嗯，可能我接下来说的和你所知道的不符，但事实就是如此。在我的写作课上，他可以很好地处理综合写作的听力部分，几乎每一个细节的论据类信息都可以记下核心点，而且在写作的时候可以很好地回忆起具体的内容并补完。如果不是看到过他的听力真考得分，我不会觉得他在这方面有不足的。”我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戴明明听完，若有所思地坐着不说话。
　　我不想打扰她，因为我知道，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教师，这时她已经在脑中列举出了无数种可能去解释这一现象，并且根据自己已知的信息逐一进行筛选和排除。这是一个不断质疑和否定的过程，在没有真正接触到学生之前，她或许还有很多疑惑和不解，但却必须想出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几种办法来。
　　戴明明说的没错，各大机构的教师就是一群司掌独特技艺的厨师，面对的客人可能一大半都是刁钻而挑剔的。这些客人中，有些是在品尝过普通菜品后仍未满足，于是追逐着独特味觉而来的老饕；有些是天生口味与众不同，需要厨师精心调配秘方，再配上精湛的厨艺烹制出让他们满足的可口晚餐；还有一些，则是根本无法感受到常人所赞美与喜爱的味道，急需一道药膳来为他们祛病消灾。

　　过了会儿，戴明明忽然蹦出一句：“他能记全笔记吗？”
　　我一愣，然后立刻回答道：“能。”
　　“记得有多详细？”
　　“呃……”我思考了下，从包里拿出个文件夹，翻到某一页，递给戴明明，“你可以看一下，这是我留存的，他的综合写作听力笔记。”最开始的那几节课我就对此做过测试，结果发现尹御的笔记几乎称得上是……完美。
　　“非常细致，我很难想象，一个听力成绩只有22分左右的学生，能够给出一份详细到这个程度的笔记。段落的核心信息点都包含在内，缩写和符号的运用也非常熟练，段落内容结构清晰，无可挑剔。”我给出了最终的评语。
　　侍者走到桌边，轻声报出菜名，端上了今晚的第一道菜。
　　戴明明看着写满了密密麻麻笔记的那页纸笑了：“我也许，大概，可能……知道他的问题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