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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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十年陆父陆母都相继离世了，留下这毫无意义的偌大家业。
陆明川做了个有些不孝顺地举动，将父亲打拼出来的家业尽数捐出以资抗战之用。他将父亲半生心血付之一炬，也不知道百年以后该如何面对父母。
但不这么做又能如何，他没有能力守住这份家业，与其让人觊觎，还不如让哪怕一分钱都能去到它该去的。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文人，通天的本事他没有，但他还是想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陆明川所做的决定，叶静姝很少会反对他，他愿意舍弃这份家业，她只会支持。大不了就是生活过得辛苦些，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在他们面前也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抗战七年他们真的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他们在小院子里种了几株花，每天没事的时候给花浇水，修剪一下枝叶，天晴的时候就躲在院子树荫下面坐上一整天，聊聊天看看书。
即使在最困难的那几年，有时候一天只能吃两顿稀得不能在稀得粥，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唯一让他们有些愧疚地是叮当只能陪着他们两个老头子，都没有什么出去见识这个世界的机会。好在叮当是个乖孩子，很能够理解父母的难处。平时若非必要很少会出去，也是这世道太乱了，一个女孩子出生在这样的世道本就是天大的吃亏。
他们一天天看着叮当渐渐长大成人，从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妞抽条成了纤长的少女。看着她逐渐绽放少女的光彩，越来越有她母亲当年的风采，陆明川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将来哪个臭小子会将他的闺女娶了去。
做父亲的有如此感慨实属正常，不过毕竟小女儿还在跟前看着，也能让他们放下心来，可最让他们担心的还是大儿子陆瑾，原先的时候，每年还会往家里寄几封信，可最近这两年连信都很少见到了，他们按着原先的地址将信发出去，可最后的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叶静姝现在每天每天都在等待中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她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等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她的儿子就会回来的。他会亲切的喊她妈妈，最好是他能在外面在帮她带个媳妇回来，就省了他们帮他张罗了。
等待的日子是极度煎熬，可她不敢同陆明川说，他现在的身体每况愈下，前几年的时候还能自己看书，可后来视力愈发的下降，现在看着东西都是重影，她最害怕的是他有一天彻底失明。
她早就说过，让他年轻的时候别一个劲的瞎折腾，每天熬夜熬到那么晚，也不知道好好睡觉。现在好了，人没有年轻时候的底子支撑，还没跨过知天命的年纪就各种病痛缠身。
想着，叶静姝将他有些滑落地被子往上掖了掖。然后坐在一旁细细地打量起他有些苍老地面容起来。
从他的眉眼中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是眼角额头平添了许多皱纹，因为长期染病的原因，整张脸都有些浮肿，嘴唇泛着白。叶静姝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他的眉眼，想起他曾经打趣地说道，他现在这幅样子怕是配不上她了。她最不喜他说这样配的上配不上的话，他要是自己乖一点，哪里会这样。
“妈妈。”
听到叮当唤她，叶静姝赶忙抽回了手，像叮当做了个嘘的声音。叮当等到院落门口，等着叶静姝走过去。
叮当将手中的信递给叶静姝道:“妈妈，信写好了，你看一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叶静姝握住叮当的手，将她带离了院子。“妈不用看也知道你会做的很好的，待会等你爸醒了你把信念给你爸听，你爸应该会很高兴的。”
“妈，哥会没事的。”
叶静姝有些喃喃自语地道:“是啊，会没事的。你哥肯定只是被什么事情耽误所以才没时间给家里写信的。”
等陆明川从浅眠中醒了过来后，叮当才端着个小板凳坐在他身旁。
她摊开信封，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
儿在外一切安好，望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切勿牵挂，恳请你们身体安好。
……
最后叮当念叨不孝子陆瑾拜上，一九四四年夏，然后结束了整封信。
念完信之后，叮当匍匐在陆明川的膝盖上，半天没有说话。
陆明川有些不确定地将手放在了叮当的头上，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打趣地道:“我们叮当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爸爸撒娇。”
叮当眼眶有些发红，“我不是大姑娘呢！爸爸才是大姑娘。”
陆明川笑着说了句“小鬼头”。
“爸爸，等抗战结束之后我们再回清华园好不好，我还想把皮皮抱回来呢！也不知道皮皮现在过得好不好呢！”
“好，爸爸听你的。”
皮皮应该早就死了吧，即使不老死也会被饿死吧！这年头，人都吃不饱了，还哪有余粮给狗吃。叮当茫然地想着。
***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结束。
这一年，他们终于等回了分别八年的儿子，只是没等一家人团聚几天。陆瑾又匆匆离开了，据他说他还有任务需要去做。这一次叶静姝没有去送他。她老了，不愿意在看到这样分别的场面了。
陆瑾离开的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他们一家人在寒冷中又艰难地度过的一个冷清的新年。
冬天过后，他们又一次踏上了前往北平的路。只是这一次陆明川没有机会再踏上那方寸讲台之上了，他的眼病越来越严重，这回连重影都看不到了，唯一庆幸的是至少他还能捕捉到光线，而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着无尽的黑暗。
那一年，她推着他走遍了大半个清华园，他们父女两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只是他眼中在没有了往日五彩缤纷的颜色。
最后她停在了湖畔，昨日不盛艳丽的景色，如今却格外的萧条。她记得他曾就在这地方和他犟嘴，如今倒好了，他也不用走了，也就没有了迷路的担忧了。
湖中央的荷花开的正好，叶静姝在他耳边道了句，“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是他们两的默契，她说:你若是看不见了，我就当你的眼睛。
这亦是她对他的承诺。
“阿姝，以后我们每年都要来看荷花”，陆明川握住她的手道。
“好”，她应道。
只是他嘴里的每年其实只有三年而已，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陆明川五十四岁。这一年他的病情一度爆发，性命垂危。
他躺在病床上，出气多于进气。此时的他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往事浮现在心头:这一生，他已将儿女抚养成人，已经没有太多牵挂，唯有她，是他一声放不下的情牵。他欠了她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没有让她过上过清闲日子，临老了，他还要给她添些负担。
“阿姝。”
叶静姝耳朵附在他嘴旁，说道:“我在。”
他本想抬手想要在她的脸上勾勒一遍的，这张他记了一辈子的脸，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只要他的意图她都懂，她执起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陆明川有些颤颤巍巍地移动着自己的手，他说:“阿姝，对不起。我本想死在你后面的，这样就不用留你一个人孤单人世间了。”
叶静姝强忍着泪意，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一定记得黄泉路上不要走的太快，我怕我会跟不上你。”
“好……”
直到那双眼永远的闭上了，一滴眼泪从那永远闭上眼角划过。他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他走的那一刻，她没有哭，哭不出来了，她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是走在她前面的，他不必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下来，真好。
一九四九年，陆明川在北京逝世，这一年北平又改名为北京。
陆明川去世后，叶静姝没有和儿女住在一起，而是一人独自一人守着他们曾经在清华的住所。
文/革时期，因为成分原因被打为右/派，陆明川曾费尽辛苦搜集来了的书籍全被付之一炬。而她只在一堆熊熊大火中将陆明川死前尚未写完的小说的草稿保留了下来。
这份只写了一半的小说一直被叶静姝贴身保管着，有时候当她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把这份文稿拿出来读一读，这份文稿两人倾注了同样的心血，在陆明川看不见的那几年，都是他说一句，她替他写一句。
她有些庆幸，或许他早点走了也好，早点走也好啊！只是他走了，她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没有哪个人再会像他一样了解她，也没有人再肯陪着她说些无聊的话了。
阳光透过窗棱撒向屋内，可是镜前却没了主人的身影。
一九八零年冬，走过八十年漫漫岁月的叶静姝在北京协和医院逝世。
子女在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两份纸张发黄的文稿，其中一份为完整的小说文稿，在小说文稿的最后一页只有这样一句话:穷我后半生，尽他为了之愿。
而另一份文稿则是一部回忆录，名为我和我先生的那些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