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离别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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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中日战争爆发，北平城里的大学纷纷停课，所有老师和学生被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北平城。清华大学自然包括在内。
战火一处即发，局势瞬间紧张了起来。叶静姝他们收到停课通知的时候也在紧急的收拾行囊，打算离开北平。是的，早在二九年的时候北京就正式更名为北平了，现在诸人也都称呼北京为北平。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即使她知道历史的走向又如何，她只是历史滚滚车轮下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个体罢了，她没有能力去改变历史。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经营好自己的这个小家而已。
想着一只小狗突然蹭到了她脚边，叶静姝将小狗从地上捡了起来，对着现在门口的叮当招了招手。
小姑娘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裙子，扎着两个小辫子。叮当跨过门槛从外面跳进来，然后一路小跑到叶静姝身旁，已经十岁的叮当快长到齐她腰的地方了。她抱住叶静姝的腿，有些哽咽地道:“妈妈，我们不要送走皮皮好不好。”
皮皮是一只京巴狗，两年前陆明川的朋友离开北平时送给他的。因为叮当的性子有些沉静，不太热衷和人交流，所以和皮皮倒是格外玩得来，可以说皮皮承载了她两年的乐趣，她自然能懂叮当会有多舍不得皮皮。
叶静姝将怀里的小狗递给叮当，摸了摸叮当圆呼呼的小脑袋，然后蹲下身和叮当保持着同等的视线，她说道:“叮当，妈妈知道你很舍不得皮皮，但是我们真的带不走皮皮。叮当，会理解妈妈的对不对。”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我们不走，皮皮就不用离开我们了呀！”叮当黑亮亮的眼睛里闪着水花。一双杏眼完全遗传了叶静姝，只是这双眼睛代表着年幼与稚嫩。
而叶静姝已经快要踏入四十的行列了，即使保养得当，她看起来还和十年前的自己没差多少，但毕竟多了十年的时光，十年足够让一个人思想上一个档次。
她和十年前还是不一样了。
“叮当，有坏人占领了我们家，所以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但你要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等我们回来那天在把皮皮抱回来养好不好”，叶静姝将叮当抱在自己的怀里道。
“就像每年回爷爷奶奶家里，然后一会就回来了吗”叮当仰着头期盼地看着叶静姝。
叶静姝沉默了半晌，才在叮当期盼的眼神里说了句，“可能吧！”
她看着叮当跑出了自己的视野，那一刻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想要往外掉，她突然发现家国沦丧的时候，连守住一个小小的安身之所都那么困难。而当原本只出现在历史书上事情，真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但总归她比别人还要幸福些，因为她是守着希望过日子的，而很多人似乎连明天都看不到。
叶静姝有些不舍地一遍一遍的抚摸这家具，这个他们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但哪怕在不舍，他们终归还是要走的。
走的那天，叮当却突然跑不见了，叶静姝将整个家里都找遍了，也没瞧见人影。不禁让一家人有些着急上火。
因为战争的关系现在北平城通往外面的火车票可谓一票难求，陆明川也是托了朋友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几张火车票。若是错过了这趟火车，他们能不能再弄到下一趟火车票仍然是个未知数。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开车时间只剩下一个半小时，若是再找不到叮当，那他们真的只能错过这一趟火车了。
还有一年就要国中毕业的陆瑾此时学校那边也都停课了，并且对于他们这种还差一年就毕业的应届生来说，学校连毕业证都提前发放了。怕是学校也不知道这重新开课要到何年何月去了。
而就在一家人手足无措的时候，陆瑾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他和妹妹的秘密基地，每次他们犯错事不敢回去的时候，都会往那里躲。这个地方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想着陆瑾就往他们的秘密基地直奔过去，那个秘密基地其实也只不过是假山石里的小洞，因为位置比较偏僻，在加上入口隐蔽所以很少有人会发现这个地方。
果然他在这个地方，发现了蜷成一团的叮当。
陆瑾伸开自己的手，对着叮当道:“叮当乖，到哥哥这里来。”
叮当紧了紧抱着皮皮的手，皮皮在她怀里呜呜地叫唤了两声，“哥哥我不要走”。
而随后跟着陆瑾赶上来的陆明川和叶静姝看到终于找到叮当后，不禁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时间不等人，所以陆明川直接将叮当从假山石里抱出来了。叮当一开始有些反抗，不过被陆明川敲了敲小脑袋，道了声，“叮当都不听爸爸的话了吗”
小叮当听了这话后，果然就不乱动了。陆明川将叮当抱出来，叮当抱住爸爸，然后躲在陆明川怀里抽噎了起来，最后越哭越大声。边哭边喊，“我不要走，我不要把皮皮送人。”
叶静姝上前从陆明川怀里接过叮当，然后亲了亲她哭的小花猫一样的脸蛋，轻声道:“妈妈不是告诉过叮当，我们还会回来的。”
“妈妈骗人，邵哥哥告诉我说我们不会回来了，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叮当一哭，圆圆的小脸蛋被她憋的通红通红的。说话的时候的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
叶静姝听了叮当的话有些懊恼，这些天因为忙着处理各种事宜，她有些把叮当的感受给忽略了，以致她不能即使发现叮当的不对劲的地方，她说:“叮当，妈妈有骗过你吗”
叮当小脑袋思考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那叮当又为什么会觉得妈妈骗了你呢！妈妈很伤心，因为妈妈的小叮当宁愿相信别人的话也不肯相信妈妈了。”
叮当马上摇了摇头，在叶静姝怀里蹭了蹭，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叮当没有不相信妈妈，叮当最爱妈妈了。”
叶静姝噗嗤地笑出声，“那叮当跟妈妈走好不好。”
“我们真的不能把皮皮带走吗”叮当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道。
“叮当，妈妈也很想带走皮皮，但皮皮不能和我们一样上火车。妈妈保证等我们回来以后一定把皮皮抱回来好好不。”
只要皮皮还活着，叶静姝在心里又默默地说了一句。说着叶静姝小心从叮当手里接过皮皮，然后对着陆瑾道:“陆瑾同学，麻烦你帮妈妈将皮皮送到你郭叔叔家里去，然后拜托你郭叔叔这次照顾好皮皮，别让它在跑出来了。”
陆瑾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叶静姝半个头，已经长成了一个帅小伙了，在过几年说不定就要成家了。这让叶静姝有时候想想既是欣慰，又是苦涩，总之很是五味杂陈。
皮皮被抱走了，叮当在怎么伤心，一家人还是踏上离开北平的火车。
在北平陷落的第二年，淞沪会战爆发，历经了三个月的淞沪会战终于结束了，三个月的炮火声中迎来的是上海的陷落。
他们没有离开上海，除了上海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了，木仓声，炮声。每天他们都在祈祷着战火能够早一天停止下来，他们的军队能够取得胜利。然而他们还是看着侵虐者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
或许一个文人的心总要比寻常人要敏感些，所以陆明川那几个月每天都睡不好觉，不断的留意着收音机里的报道。叶静姝没敢告诉陆明川这场战争的结果，总该让他留点念想。陆明川也没敢问他，或许在他心里更愿意维持着这样懵懂的局面。
三个月的时间，让他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早就过了四十岁这个大槛的人还任性着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她都能在他头上找出好几根白头发了。
这么大的人还会跟个孩子一样跟她撒娇的，估计也就只有陆明川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叶静姝将手从陆明川手中抽了出来，然后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
远方不断升腾的硝烟将刚刚出升的红日都遮盖住了，只一夜的功夫，被打扫干净的地板又落了许多的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就在这个清晨，上海陷落了。
叶静姝想要躺下在睡一会的时候，门外敲门声传了过来。
她转了个弯向房门口走去，打开门后陆谨就站在门口。
陆瑾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对她道:“妈，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叶静姝点点头，“你爸刚睡着，有什么事我们去书房说。”
前往书房的路上，除了脚步声，两人都没有做声，陆瑾在酝酿着情绪，而叶静姝是不想说，她今天自己右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会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妈，儿子接下来说得话可能会使你感到难过，但这些话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急需要向你诉说。妈妈，你是我见过最开明的家长，所以我愿意同你讲。我是个年轻人，我想为自己的祖国做些事情，可待在上海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允许我离开上海去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陆瑾望着母亲深情满满地道。
这一刻，陆瑾发现母亲仍然是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可这美丽之下又隐藏着深深的疲倦。
“你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如果你出了事情我和你父亲又该怎么办”，叶静姝闭上眼睛有些无力地道。
她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可是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陆瑾语塞了半天，那些早在他嘴中转过无数次的话语，可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可以回复忠孝两难全，可是当着母亲的面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这是养育了自己十多年的母亲，他又怎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
叶静姝睁开了眼，盯着她的小家伙半晌，她仿佛看到那个仍然会在她怀里嘟着嘴喊妈妈的小家伙影子，他长大了，可在她眼里他永远都是她没长大的小家伙啊！
“小家伙，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陆瑾有些愣了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从母亲嘴里听到小家伙这个词了，这一刻他对着母亲笑了，然后含着泪点点头。
叶静姝轻叹了几声，她已经关不住这个想要飞腾的鸟儿了。
“走之前，记得和你爸道个别。”说完也不管陆瑾如何，转身急步离开。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儿子面前掉眼泪，那该是多么糗的一件事，她可不想毁了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坚强母亲的形象。
“妈，谢谢你。”
叶静姝听到这句话后，快步走着的脚步顿了顿，眼泪却再也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她在心中默默念道:小家伙，妈不需要你说谢谢，只要你好好的。
上海沦陷的第二天，陆瑾趁着时机离开了上海，叶静姝送他到火车站。离开的时候，母子俩一句话都没说，叶静姝只看着陆瑾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一别不知何年才是再见之日。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离别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