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九阙天

5、树欲静而风不止

　　宁九漓站在山顶上，望着军队渐行渐远，直至隐于山林之中，再也见不到踪迹，好似化尘于土。
　　“好嫂子，大哥这一去，会平安回来吧。”方疏雨轻轻地道。
　　原来宁九漓一开始专注于向山顶狂奔，后又顾着寻找方燕鸿，竟未意识到身边站着个人，待得方疏雨发话，她自然吓了一大跳，反射性地挪动了一步。
　　方疏雨见得宁九漓的反应，离开沉下脸来，道：“宁九漓，我好好地问你问题，你躲我做什么？”
　　宁九漓挤了挤嘴角，硬是在没有笑意的脸上堆出一抹笑容来，柔声道：“疏雨姐姐，我好好地站在这里，你吓我做什么？”
　　以柔克刚，向来是宁九漓对待方疏雨的策略，她知道这个红衣女子外强内软，什么表情都带到了面上。
　　对待不同性格的人，用不同的态度，这可是名闻天下的公子隐的经验之谈。
　　她以为方疏雨会再嘟嘟嚷嚷两句，谁知道，她的表情却柔软了下来，脂白如玉的脸上透着淡淡地哀伤。
　　“好嫂子，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看到你那副样子，你让我觉得大哥这一路便是命途多舛了。”方疏雨的声音里犹带着几分感伤。
　　头顶上压着阴沉沉的天，能让她的表情好看到哪里去？宁九漓看着天上越聚越多的灰云，便想把离情别绪暂且抛在一边，赶紧下山去。

　　但偏偏，旁边的人儿不让她如愿。
　　方疏雨在山顶上站定了，望着远方，便幽幽地叹道：“宁九漓，你可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便把你当成了我的嫂子。因为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大哥的心里有你，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子面前，这么急切地撇清我的身份。而后来，大哥每次在我面前提起你，眼睛里总是蕴着别样的光彩，要知道小黑是大哥一手养大的，连我都不让坐，因为算命的说小黑将来要迎媳妇过门，所以大哥就认定了和他同骑小黑的女子，便是他将来的妻。但是，他却让你坐上黑马了，你说，我不叫你嫂子，该叫你什么？”
　　宁九漓本是急切地等待方疏雨把话讲完，但听到这个时候，却愣住了，她不由地想，若是早知道在小黑背上坐一次的代价那么大，她会不会硬赖着坐？
　　而另一厢，话匣子一打开，便是滔滔不绝。
　　只听方疏雨又道：“所以我一直缠着你，只管叫你好嫂子，是不希望有别的人和我大哥抢，是真的希望你做我的嫂子，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唯愿你和大哥两情相悦就好。
　　说到这会儿，声音已哽咽了起来，好似树上落下的枯叶，飘飘零零，断断续续。
　　“但是，好不容易我终于等到你对大哥也动了情，终于可以看到大团圆结局了，谁知道横生一场战争，却让有情人天各一方，大哥……大哥不会一去不回吧。”
　　泪水随着波动的情绪，汹涌而出，沾湿了脸颊，流化了胭脂，方疏雨的脸上像是被猫抓花了一般。
　　但是比泪水更汹涌的是雨水，漫天的倾盆大雨也未打声招呼，便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泛滥成灾。

　　宁九漓躲避不及，只能钻进旁边的一棵大树底下。天上下着大雨，树下便下着小雨，雨水透过枝叶的间隙，化水成柱，落在宁九漓的脸上，好似她也在哭泣一般。
　　方疏雨稍稍扭了捏头，隔着雨雾，看到树下的宁九漓，泪水便更加汹涌，好似源源不断的活水，也不知道她的脸上，到底是泪水更多些，还是雨水更多些。
　　宁九漓抱着身子，望着犹然站在雨中的方疏雨，大声道：“你怎么能不相信你大哥呢，以你大哥的本事，还会怕明沫熙不成，这三年来，明沫熙可有从你大哥手中讨到过半分便宜？”
　　这话，她是对方疏雨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人称银弓金箭，布阵无双，用兵如神的方大将军，怎么能这么轻易便折了军？
　　哪怕是以十万对三十万。
　　雨水落在地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霹雳哗啦，溅起了一地的水花，宛若一包包的豆子重重的洒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说话的声音只有比雨声更大，才能传到对方的耳内。
　　所以宁九漓的声音是喊出来的，方疏雨的声音则是吼出来的。
　　“大哥说……明沫熙……举世名将，兵力对等……险胜……而今……三倍兵力……凶多吉少。”
　　方疏雨吼一会，停一会儿，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宁九漓只能自行填充词语，才能把意思给串联起来，大意是：方燕鸿说过，明沫熙也是举世名将，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他也只不过能险胜之而已，如今明沫熙三倍兵力于方燕鸿，此一行，恐怕是凶多吉少。
　　“只要战略得当，以少胜多也不是没有可能。”宁九漓道。
　　“希望渺茫。”方疏雨道。
　　“不能灰心。”宁九漓道。
　　“现实摆在眼前。”方疏雨道。
　　…………
　　此时，宁九漓觉得她和方疏雨就像两个疯子，在大雨天里大吼大叫，尽管全身都湿透了，非常的不舒服，他们仍然嘶喊着，仿佛找到了感情的宣泄口。

　　雨还在下个不休，但对吼的声音却消失了，因为山顶上又来了两个人，而她的头上，便多了把伞。
　　刚刚上山的两个人是公子默和齐斐，两个人顶着两把伞，分别走到了她和方疏雨面前。
　　“阿漓，赶快下山吧，这树下并不安全。”公子默道。伞隔开了雨水，把他和她裹在里面。
　　正说着，一个闪电携着雷声而来，一道强光在她眼前闪过，一根树枝便紧接着擦过她的身边掉落了下来。
　　离她的脚边只有一寸距离，果然够险。
　　但宁九漓却没有动。
　　“阿漓，我记得你是最讨雨天的。”公子默柔声笑道。
　　有人问佛祖：“烈日炎炎，何能避暑，”佛祖曰：“何不直入烈日之中。”最讨厌的东西和最讨厌的人，到底哪个更惹人憎些，宁九漓没有答案，所以她仍然未动。
　　“阿漓，原来阿漓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公子默自嘲道，眉宇间似有一丝伤痛。
　　若换做是以前，宁九漓必然会说上一句，默哥哥误会了，但现在，她却无力，无力在公子默面前装装样子。
　　雨声绝对有鼓动人的效力。
　　所以，宁九漓看着方疏雨和齐斐渐渐远去，便把心里的话吼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故意瞒我？”
　　“阿漓这是什么意思？”公子默问道。
　　“默哥哥，你何必和我装傻，我会昏迷三天，不正是你动的手脚吗？”宁九漓叹道。
　　“阿漓是怎么知道的，许是你配置的新药，恰好就是昏迷三天呢。”公子默并未否认，反而笑着问道。
　　“我配置的新药，连自己都不知何时能够醒来，许太医如何能明确的告诉你是在第三天，除非你另下了迷药。当时不过是猜测，但喝了那碗粥，我却已能肯定，因为你喂我喝的那碗粥里，亦有着一夜分量的迷药。”宁九漓道。所以她昨晚才会那么快的入睡，而今天又醒得晚。
　　“阿漓既然已经全然知晓，却还是把粥喝了下去？”公子默问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哥哥若要害我，我如何还能活到今天？”宁九漓道。
　　“原来阿漓到今天，用的都是避世的策略。”公子默感慨道，“想不到阿漓第一次说心里话，是为了阿鸿，也难怪他亦如此待你。”
　　宁九漓闻言一惊，浑身抖颤着说：“默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默苦笑道：“给你下迷药是阿鸿的主意，他说他就算战死沙场，也不愿让你去汐国受苦，他怕你反对，也怕你伤心，索性托我设计，让你睡了三天。”
　　“是他不愿让我送行的？”宁九漓颓然地道。
　　公子默未语，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