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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壮士去兮不复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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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斐睁大了眼,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三条银龙拖着耀眼的光芒,在广袤的土地上划空而过,气势如虹,急如电闪。
城台高达十数丈,而那三支利箭的速度又如追风而过,在如此情境下,他徒然举着弓,虽然搭了无数次箭,但一直没有把弓拉开,他实在无法阻止那三支箭。
城楼之上,方燕鸿不在,齐斐的箭术已是首屈一指,连他都束手无策,更何况其他的士兵。
于是,一时之间,城头万籁俱寂,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
阴沉沉的,一如天上的乌云。
这三箭,若穿胸而过,必当是致命之箭!
箭带着极大的劲道,也夹着极大的风势。
呼啸而来。
宁九漓惊觉了背后的异样,却已是躲闪不及。
三箭齐发,避无可避。
她急速行进的身子向前扑倒,两条银龙在她的头顶上掠过,继续向前飞去,而另一条却停了下来。
因为第三条银龙已在她的背后扎了根。
她顺势倒在地上,仿佛被那条银龙牢牢压制着,不得动弹。
城楼上,没有尖叫,满满的抽泣声,化成了浓浓的悲哀。
“公主——”齐斐忍不住轻轻呼唤,心里却深深的震惊着,他不相信原本还这么讨人厌的女子,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他甚至不相信他脱口而出的话,带着丝丝的抖颤,和一抹悲凉。
整个人呆立当场。
宁九漓已经倒在了地上,可明沫熙手上的弓并没有放下。
她依旧对着宁九漓,仿佛她一旦重新站起,箭便准备着再次她招呼而去。
所以,当有人从城楼上飞下,抱起宁九漓时,她的箭又一次射了出来。
极怒而发,一次比一次凌厉。
但从城楼飞下的那抹白影却丝毫没有畏惧。
他以弓挡箭,以雷霆万钧之势,挡去了明沫熙射来的箭,双手往地上一捞,抱起了宁九漓,重新向城楼上飞回。
一来一回,他的动作迅速无比,不注意看的,只觉得一阵白风吹过,卷走了地上的女子。
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仿佛那千年的冰雪把他所有的表情都冻住,只除了抱着女子的手颤抖不停。
这身躯是热的,他就绝不能让其冷掉。
所以,尽管是身心俱疲,痛楚不已,他还是凭着一股子的信念,回到了城楼上。
而天上的乌云,愈发黑紫。
“公主——”他唤道,她没有应。她的眼依旧闭着,她的唇依旧合着,若不是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触着她的心跳之音,恐怕真当是她下了黄泉。
“漓儿——”他在她耳边唤道,这便是他一直想叫而未叫的名字,此刻,他若是再不叫,就怕是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他的叫唤里,除了悲伤,便是绝望。
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但他的脸上偏偏又微笑着,是种足以令人生毛的笑容。
所以,当宁九漓睁开眼的时候,她的心跳了一大下,顿时升起不安的预感。
她的手轻轻地抚起了他的眉,仿佛想用手上的温度把他那眉上的霜气给化开。
“方大哥,我没事。”她在他的怀里稍稍挪动了下,“我只是皮外伤而已,里头穿着金丝甲呢。不过这明沫熙也真是厉害,她那箭的劲道居然把这件金丝甲给毁了,要是真扎进人的身体里,那还不要了命。”
方燕鸿沉默,只是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一眼万年,他多看她几眼,是不是能抵过几个万年呢?
宁九漓见眼前的人依旧心情沉重,挣扎着欲从方燕鸿的怀里起来,但那铁臂却把她牢牢箍住,千金重,千金沉。
仿佛整整积压了一世。
“我知道,让我再多抱你一会儿。”他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胡渣子来来回回的婆娑着她的脸颊。
痒痒的,也暖暖的。
既然有个舒服的地方让她枕着,她自是乐意万分。
只不过,向来面薄的大汉子,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她相拥相抱,这算不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她贪婪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吸吮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
“方大哥,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也不好好休息?”她笑道,手握成拳,轻轻击打在他的身上。
本是亲昵的举动,却没想到这一击,竟然击出血来。
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一口接着一口,络绎不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只是银河已被鲜血染红。
鲜血泊泊而出,落在地上,宛如在青白的土地上染了一地的红花。
比四月的牡丹还要艳丽,比六月的骄阳还要刺目。
但那花儿开了,便也谢了。
“方大哥。”这回喊声凄厉的成了她,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疑惑地看着他煞白的脸,直到她的手摸到了他背后的箭。
她背上也扎着箭,但那箭不过是扎在金丝甲上,不若他背上的箭,真正地刺穿了肌肤,箭头消失不见。
他居然中了箭。
他居然在中了箭的情况下,抱着她飞上了城楼。
难怪他的眼里是欣慰也是悲伤。
难怪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愿再放开。
血越流越多,仿佛抽走了他身上的精魂,箍住她身体的手松了下来,无力地慢慢向下垂去。
恐惧在她的心里蔓延,如藤蔓一般,四处攀爬,扎根。
撑在胸膛的手向外伸展开去,抱住了那个躯体,紧紧的。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上,不知道是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还是把他揉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放手,她怕一旦放手,便是碧落黄泉,两相隔。
明沫熙依旧坐在马上,依旧握着弓,但面如白纸。
她射箭的同时,便也看到了方燕鸿的身影。
白色的战袍,对垒三年,她再熟悉不过。
但她未想到方燕鸿居然如此轻易地便中了箭,而且是冒着中箭的危险也要护住怀里的人。
原来,冷面阎罗,铮铮铁汉,竟然也有千般柔情。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方燕鸿,心里生出千般滋味。
她本来势在必得,尽管宁九漓的迷烟放倒了她一半的人马,但她仍然相信凭着脚下的铁骑和手上新研制的铁器,仍能攻破牧野城。
所以尽管前排的士兵倒了一地,她怒归怒,却依旧挥手让后面的士兵赶紧补充上来,轮换间,队伍丝毫未乱,井然有序。
但此刻,她却下了截然相反的命令。
“下令,收兵。”她向身旁的副将道。
“为什么?”副将奇道,“方燕鸿受了重伤,我们不正好趁此机会,把牧野城一举攻下,将军怎么选在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呢?”
“所谓哀兵必胜,方燕鸿在澜国的军队里,深受兵士的爱戴,此刻他生死未卜,若此时贸然进攻,敌方士兵悲愤之下,必全力抗衡。这十万人同仇敌忾,不要命地打起来,我们即便是占着兵器的便宜,也未必能胜之,何不以待来日?”明沫熙叹道,“兵法有云,避敌之锋芒。”
副将闻之,疑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行令去了。
转眼之间,十数万黑甲军,扶着昏迷的同伴,一点点地消失在荒野上。
明沫熙最后望了眼城楼的方向,方燕鸿中了她这一箭,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红色的身影如火一般逝去,牧野城前,恢复了一片开阔。
但天却压得更低了,远远的一道闪电划过,一道紫光照亮了乌凄凄的天空,雷声轰鸣,仿佛天上也被划出了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