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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征人归路许多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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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粮草大军已入擎山,牧野遥在前方。
此时,星月惨淡,苍穹深邃如渊,夜沉沉,大军便驻扎在擎山的半山坡上。
宁九漓爬得高高的,凭高远望,依稀可见远方隐隐绰绰,好似勾勒着一个城头的轮廓。山高风急,吹皱了她的发丝,肆意飘扬。
一样飞扬的还有她的心,望着下方一点一点点亮起来的营火,她的嘴角弯弯的,连眼底都充满了笑意。
人员平安,粮草将至,总算是没有辜负这一路的长途跋涉。
营火连成一片,把天上的一轮乳月映得通红,好似烧着了一般。
越烧越旺,染红了如渊的天际,一如人的脸庞。
火光跳动,人脸上便是一明一灭,一红一暗。
不知什么时候,齐斐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齐斐行礼道,但身子笔挺,一点弯腰的迹象都无,脸上神情倨傲。
“齐将军有事吗?”宁九漓自动忽略去齐斐的表情,不温不火地问道。齐侍卫出了王宫,穿上军装,形象大变,自然连称呼也换成了齐将军。
“末将说话向来直截了当惯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见谅。我只是希望公主进了城,不要给方将军惹麻烦,免得方将军一面要顾及战事,一面又要顾及你。”齐斐道。
这何止是直截了当,差点便是指着鼻子叫嚣了。
宁九漓笑道:“本宫不麻烦方将军,本宫的安全就有劳齐将军了。本宫若是有什么不测,王上当然也不能怪罪到方将军的头上。”
齐斐磨着牙齿,咯咯作响,闷闷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王上,即便是自己掉了脑袋,也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宁九漓又笑,月色照在脸上,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但齐斐的脸色却越来越严峻,眉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好似狰狞了起来。脚下一个打滚,侧身翻倒在了地上,耳朵贴近泥土。
“是马蹄声。”齐斐郑重地判断道
“多少人?”宁九漓追问。
“少则数千,多则上万。”齐斐道。
上万的是骑兵,还不包括步兵,他们这边不过是几千的压粮大军。
“赶紧把火熄灭了。”宁九漓对着发令官道。
发令官一时踟蹰,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他知道没了火光,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的,难保不会有猛兽来袭。
但也就这么一愣,便即刻去执行命令去了。
毕竟他只是个传令的,只要遵照上头的命令行事便是了。
火光熄得很快,不过弹指之间,漫山遍野已是黑沉沉的一片,月光又恢复了清幽,温婉而柔和。
另一边,齐斐已经站了起来,立在树下,斑驳的叶子把月光挤碎,投下一大片的阴影,深沉如海。
但其说话的语气已经谦和了起来:“公主怎么知道来得一定是敌军?”
“不管是不是敌军,小心一点总归没错。”宁九漓道,心里则动荡不已。方燕鸿的重任是守住牧野的城墙,十万对三十万,本身便是捉襟见肘,若再分出一万以上的兵力来迎接压粮大军,实在没有必要。此地通往牧野只有一条路,只要敌军入不得关,他们置身后方,便是安全的。
而如今,却有上万的骑兵向这边涌来。
没有火光的夜,陡然间静了下来。
士兵们隐在绿树草长之间,大气不敢出一声,只闻窸窸窣窣,蝉儿幽鸣。
直到马蹄阵阵,越踏越近,山崩地裂般的响声,不仅吞没了所有鸟儿的鸣叫,还震得土地轰轰作响,宛如在沉寂的夜空中划下了一道响雷。
但响雷却在前方嘎然而止,并未如想象中的当空而鸣。
接着便是马匹的嘶叫,和哀嚎。那气场,排山倒海,一波接着一波;那哀声,却宛如炼狱底下的嘶嚷。
其中和着箭甲交鸣,当当作响,金属的重击随风而来,震得耳膜微颤。
声音仿佛就在旁边,却不见半个人影或者马影。
但闻得血煞之气,直冲天际,弥漫了整个原野山坳。
显然,厮杀的重地便在前方。
“前面是什么地方?”宁九漓轻轻地问道。
“虎峡。”齐斐答道。
天门山巍峨蜿蜒,铺展千里,擎山峻岭高耸,直入云霄,而虎峡正居于两山之错,长道一线,如蛇舞大象。
其地势之狭窄陡峭,占足了一个险字。
而此刻,以打斗的声音判断,显然一方在虎峡设伏,而另一方入了瓮中,便被生生厮杀着。
血腥味越来越浓,厮杀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逐渐消沉了下去,转眼之间,已然恢复了一派宁静。
甚至比刚才更静,静得连虫鸟的鸣叫都销声匿迹了。
黑魆魆的一派死寂,好似沉到了深井里一般。
若不是残枝枯木,满地的血流成河,便仿佛这场厮杀并未发生过一样。
气氛凝重得可怕。
宁九漓却笑了,她站了起来,眉心舒展,遥望远方。
“齐将军,我们这就与方大哥会师去吧。”她笑道,声音里透着兴奋。
“公主怎么知道胜利的一方就是方将军?”齐斐反问道,但这反问的语气却完全没有底气,只是反射性地问着,刚问出口后,便闭了口。
天时、地利、人和。
方燕鸿起码占了地之利,在虎峡这种地方,地利便是一场战役胜利的关键。设下埋伏的人是他,当然他便是胜者。
所以,宁九漓笑着道:“齐将军不也这么认为吗?”
随着传令官沉声呼喝,本来已是一派黑暗的山林突然燃起了火光,几乎是在一瞬间把山野照亮。
只是,这回的火,并不是用来扎营,而是映照着通往前方的道路。
几千人的押粮大军推着几百辆车的粮饷,缓缓地向前,车轮子在黄土地上拖下了一道道交错连纵的痕迹。
宁九漓一马当先,抽着鞭子,把马匹催得飞快。
“齐将军,我负责探路,你来殿后。”
她撂下这句话,便冲到了队伍的前头。
马蹄越踏越快,她离粮草大军越来越远,也离眼前的那只军队越来越近。
想象着记忆中的白色盔甲,在阳光下,亮得夺目。
粼粼银光,比她坐下的白马要耀眼许多。
越来越近,血腥之味越浓。
隐隐闻到了战场的味道,或者说是修罗场。
满地的尸骸,披着残旗破絮,横七竖八地挡在道口,而一群黑甲兵士正三三两两地把尸骸往旁边拖去。
山坳下,记忆中的白袍将军已经换上了黑袍。
零星的火光,映在此人的脸上,却把他的轮廓削得更加坚毅。神色傲然,昂立于天地之间,如一具历经了无数劫难的雕塑,却依旧挺拔不倒。
黑马呼啸,似朝着遥远的山坳吟啸狂歌,声声撼动南北的黄昏。
“方大哥。”她笑者呼喊,声音里有一丝抖颤。
他回转过头,四周的火光便恰好映在他清清冷冷的眼眸里。
多了一丝暖意和讶然。
拉住了白马的繮绳,宁九漓自马上翻身而下,她牵着马,立在黑马边上,笑着责道:“方大哥,你怎么可以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