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案捉影·初遇篇》贝晓

29、贡生案15-救前程（本案完）

　　翌日。
　　陆明宗一清早便被曹大人叫去了书房。
　　曹大人的书房内有些杂乱，他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眼底也有一些青黑，显然昨夜也是没有睡好。见陆明宗进来，曹大人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开口：“明宗，昨日之事老夫仔细想过，虽然楚氏行事多有差错，不过陈之清实属无辜。”曹大人顿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老夫想保住陈之清。”
　　曹大人的这个决定，陆明宗并不意外，事实上昨夜他也思量了好久。思来想去陆明宗在意的只是一个问题：“大人，陈之清对自己的身世真的不知情？”
　　“陈之清被弹劾后，刑部王尚书曾寻机私下问过他。”曹大人开口，“陈之清自己说他当年曾听过类似谣言，一度也曾有过怀疑，不过他父母并不承认，自己也未找到过实据，后来时日渐长，谣言渐消，他便也放到脑后了。”
　　陆明宗点点头。如果陈之清确实不知情，那么此人才值得一帮。于是他开口道：“大人，陈郎中一案虽然看似困难重重，但是也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接着，他将昨夜从楚夫人口中问明的事实完完本本告诉给了曹大人，“……现下来看陈之清为楚夫人亲生子一事大概尚未戳穿，而且从楚夫人的供词来看，可以确证此事之人少之又少。如果没有明证的话，那么陈郎中大约有脱罪的可能”。
　　听到陆明宗这番话，曹大人眼神中瞬间发出了光芒：“所以此事大有希望？”
　　“大有希望不敢说，不过至少应不是无解死局。”
　　“有希望就好！”曹大人瞬间活了过来，“明宗还是你有法子，老夫昨晚愁了一晚上，气得都想拿刀砍人了，哈哈……”
　　“……”陆明宗莫名想起昨夜吴铭说的那个偷换证据，看来曹大人对吴铭“青眼有加”或许不是没有原因……他赶走脑中的胡乱思绪，开口道：“只是大人，您若真心决定要帮陈郎中，就必须思量周全。三司会审毕竟不同提刑司自己审案，大人需要想好各种应对之策。”
　　“对对对，你说得有理。”曹大人也从傻笑中清醒过来，“刑部尚书王曾老夫信得过，走走走，我们这就与他商议去！……”

　　放下陆明宗这边暂且不说，再说吴铭。第二日清晨吴铭注意到曹大人将陆明宗叫了过去，而后不久又见两人出了衙门。一看曹大人那急切中带着激动的模样，吴铭就猜到他们是去做什么了。一想到这一群官员在谋划着如何犯“欺君之罪”，吴铭就莫名觉得好笑。只是不知道这帮人能不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而且，崔侍郎那边也不知道到底找没找到那两个证人……
　　要不……去探探风？
　　吴铭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便看到董礼从院中经过，他立刻跑了过去。
　　“董大人，听说陈郎中的案子的人证今天就能到京城了？”
　　“估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吧。怎么了？”
　　“就是问问，”吴铭露出个笑脸，尽可能让自己表情不露一丝破绽，“您说，他们一般都住在哪儿？”

　　当晚，崔府。
　　“什么？！”崔侍郎惊得猛然起身，大概这举动触及了伤口，他立刻又躺了下去，“嘶……”
　　“老爷切莫激动，”旁边的人忙安抚道，“只是个小偷而已，偷走了一些行李，人无事，老爷切莫担心。”
　　崔侍郎胸口起伏，似乎过了一阵子才渐渐平复：“你确定不是陈之清那边搞的鬼？”
　　“陈郎中府宅外一直有官兵把守，咱们的人也一直在盯着，没见到可疑之人出入。”
　　“可别小瞧他，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什么帮手。”崔侍郎顿了顿，过了片刻又问：“……那个人，他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老爷放心，崔柱当差多年，也是见过一些阵仗的，不至于被这点小事就吓得慌了神。”
　　“这事可非同小可，如果他真出了纰漏，可是欺君之罪。”
　　“崔柱身份都是真的，任谁查也查不出问题。至于说的那个官妓早已死了许久，只要崔柱咬死陈之清就是那妓/女的儿子，没人能够反驳他所说是假。更何况，崔柱的家人都被我们看起来了，他不敢乱说话的。”
　　“只希望如此……”崔侍郎的声音听着似乎仍未完全放下心来。
　　“老爷，”那下人再次开口，“其实如果多些时日，我们未见得查不出陈之清的真正生母……”
　　“你懂什么？殿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若再搞不下陈之清，麻烦更大！”崔侍郎语带焦躁，“只可惜这个陈之清软硬不吃，如果他当初肯听我的话答应丁相，事情也不会搞到这个地步……”
　　屋檐上，吴铭听着下方两人的对话，几乎从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本来只是想探探敌方虚实，没想到居然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亏得陆明宗之前还为人证日思夜愁，如果被他知道是个冒牌货，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当然，这个消息不能告诉陆明宗，否则自己的身份就要曝光了。好像听说刑部尚书也是曹大人这边的？
　　吴铭嘴角轻挑，而后飘身离开。

　　两日后，陈之清案的三司会审终于在刑部正式过堂。案情的进展出乎许多人的预料，尽管有许鸿鸣的父母、陈之清的乡邻等诸多证人从旁佐证，然而最言之凿凿力述陈之清假冒良籍的人证崔柱却在审问中露出马脚，被发现其所述并非事实，而为栽赃嫁祸。而另一个让人意外的是陈之清本人，他竟将自己怀疑过非父母亲生一事如实交代了出来。
　　“其实自我幼年，就曾听乡邻同窗在我背后谣传，说我非我父母亲生。我也曾问过父母，只是双亲一直说我就是他们亲子。我想到双亲待我亲厚，纵使我生身父母真有别人，养育之恩也要大过亲生。所以我后来便没有再去追究……”陈之清没有顾忌堂上几位大人各异的眼神，坦然道，“如果最终查明我确系贱籍之后，之清愿承担所有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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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他们这几人的说辞？”皇宫中，刘太后翻看着几人的供词，问着堂下几人。
　　“回太后话，是。”刑部尚书王曾开口，“虽然陈郎中对自己出身却有怀疑，然而其生母有孕之事，其乡邻多人可以证实。反倒是关于其为贱民所生之说，其实并无明证……”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丁谓不赞同道，“空穴来风，恐怕并非无因吧？”
　　还没等王曾回答，倒是刘太后先笑了：“丁相，你这可想错了，乡间里空穴来风的事情多了，那些七姑八婆，平日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嚼舌根子。什么事情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不稀奇。”说到这儿，刘太后表情渐渐变得玩味，“反倒是那个指名道姓诬陷陈卿的，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哀家倒是很想知道。”
　　听到刘太后这句话，丁谓脸上笑意一僵。他刚想开口打个圆场，王曾却不给他机会：“是，臣一定审问清楚，禀明太后。”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总有那么些人，盯着人的出身不放。”刘太后嗤笑一声，将册子扔到桌案上，“出身贫贱又怎么样，做事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哀家最瞧不上的便是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的人。”
　　听到刘太后这句，堂下几人脊背都是一紧。所有人都同时想起一件事，眼前这位刘太后，也是一位正正经经出身贫贱的女子。她原籍蜀地，不仅非是名门望族，甚至父母也都早亡。而今其能成大宋朝执掌权柄的太后，凭的全是自己的本事……刑部尚书王曾偷眼看向一旁的丁谓，心中暗笑——看来这些人想拿陈之清出身做文章的人，这回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开堂七日后，陈之清案尘埃落定。因并无实据可证其出身造伪，陈之清被宣告无罪，立刻官复原职，并随礼部尚书主持殿试事宜。而崔柱蓄意诬陷朝廷命官，其心可诛，责成刑部另案再审。消息传到提刑司的第二日清晨，楚夫人被发现自尽于提点刑狱司的大牢。
　　“想当初你还为这案子愁得在这儿喝闷酒，没想到这么几日就结案了。”屋顶上，吴铭对陆明宗笑道。
　　“案子顺利，是天时地利人和。”陆明宗道，“王尚书查出了那个人证有问题，加之太后对出身就有些忌讳，要不也不会这么快结案。”
　　后一条吴铭不知道该算是谁的功劳，不过前一条嘛……
　　吴铭心中得意，满意地喝了一口酒。
　　“说起来此事能成功，也有你一份功劳。”陆明宗说着，冲吴铭举起酒杯，“若不是你最先想到问题症结，此事或许不会这么顺利。”
　　“哟，大人您这是在夸我？”吴铭笑。
　　陆明宗挑挑眉，指指自己依旧端着的酒杯。吴铭开怀，也举起自己的酒杯，与陆明宗碰了一下。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参加科举？”
　　吴铭正在喝酒，听到陆明宗这句，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你说啥？”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读读书，参加一下科举？”
　　吴铭仔细地看了看陆明宗的脸，这才发现这人表情认真，不似在说笑。吴铭忍不住有些好笑：“大人，您当考科举那么容易啊？那许鸿鸣考了那么多年都没考上，我都没怎么读过书，怎么去考？”
　　“科举这事，看的是天资和努力，与读书年头并无直接相关。”陆明宗说，“当年我本是随师傅习武，后来也是为了科举才转而埋头读书。我从准备科举到考中，不过花了五年时间。你年纪尚轻，脑子又灵活，如果肯下苦功，就算考不中进士，混个举人，未见得没有希望。”见吴铭表情迷茫，似乎未理解自己用意，陆明宗只得进一步解释，“大宋律例，普通百姓只可为吏，而如果想入朝为官，至少要举人出身。你有些天分，如果一直为吏，未免有些可惜。所以我才劝你努力一把，纵使不成功，至少也算没有遗憾。”见吴铭表情变化，陆明宗知他是听了进去，拍拍吴铭道：“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若你有心努力，衙门内董礼或是我，都可以帮你。”

　　入夜。
　　吴铭躺在床榻上，盯着床板发呆，耳边中回荡的还是陆明宗刚刚的那些话。
　　“你有些天分，如果一直为吏，未免有些可惜。所以我才劝你不妨努力一把，纵使不成功，至少也算没有遗憾。”
　　在吴铭近二十载的人生中，他从没想过“未来”是怎生模样。太小的时候的一切已经记不清楚，与师傅在一起的那些年，他们不是在行窃，就是再奔波，虽然而今的他自诩没有偷不来的钱袋，但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却也有些乏味。师傅当年的口头禅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反倒是这个相识不久的陆大人，告诉他未来可以读书做官，或是当一个能吏，有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收入，过一种安稳平淡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比自己之前的四海为家要好一些？
　　回想起在提刑司的这段时光，吴铭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得很舒心。虽然当差的日子总要按时起按时睡，但是有伙伴可以同进同出，有厨娘按时做好可口的饭菜，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幸福。陆大人虽然三五不时就会试探自己一下，可是他也会在自己失踪时紧张地四处找寻自己，衙门中的那些捕役更是如此，吴铭还记得自己那次偷偷跑去查案时那帮人对自己七嘴八舌的教育，虽然唠叨，但是也很温暖……那次杜和兴嘲笑自己进入提刑司这么久还没动手，自己虽然回得冠冕堂皇，但其中难道就没有有心无心的拖延？是不是自己也觉得一旦查到了自己想查的事，就必须离开提刑司了？
　　可是，自己真的必须离开么？就算那魏王想找自己，自己就这么躲着，他又能查到自己头上来？他想要什么东西又与我何干？自己就这么过下去，真的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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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拿定主意，突然从床榻上坐起。他走到桌边拿起纸笔，短短写了几句，而后将纸折起塞入怀中，抬脚出了门。吴铭换好衣服来到院内，见四下无人，一个纵身跃上屋檐。他双足发力，不过两个起落便出了衙门。吴铭就这样施展轻功，不一会儿便跃出汴梁城。吴铭几乎使出了自己所有的轻功本事一路飞奔，就在快要力竭之时，他终于来到了某地一个不知名的山洞前。
　　吴铭喘着粗气，看着对面的山洞——之前和杜和兴聊天时，他有一件事没说真话，那就是师傅藏宝的地方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吴铭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当初跟踪师傅只是为了证明轻功已经青出于蓝，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现在这里竟成了他唯一可能寻到师傅的地方。
　　然而，他现在确实想见到师傅。他想问问师傅到底拿走了什么，或许知道了答案，他能更加清楚自己该如何决定。
　　吴铭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山洞。
　　这山洞大约一人高，周围没有太多人工打磨的痕迹。走了一段路后，前方便是大石塞路。寻常人定会以为走到了尽头。然而吴铭对师傅的手法早已熟悉，他用手在石墙边细细摸索，终于摸到了机活，他使劲向下一扳，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声，石门应声而开。
　　吴铭举着火折子走进去，当看清洞内时，他瞬间惊呆——
　　石洞内，竟已空空如也……

　　——第一部·相遇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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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完结后记】
第一部暂且告一段落。
先来解释一下案件。最后的结果大家应该都看明白了吧？说白了就是曹大人王曾等打了个马虎眼，加上对方出错，刘太后对出身问题忌讳，种种巧合加在一起，最后陈之清侥幸逃过一劫。崔侍郎一开始是想在科举中拉陈之清下水，只是陈之清没有入套，而后他听到许鸿鸣说，便想用身份一事陷害他。其实崔侍郎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只是时间紧他又受伤，所以没能在科举举行前查清楚一切。所以陆明宗那句话说得没错：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不知道对于这样一种结果，大家能不能接受。最后其实既不算是公理正义也不算是程序正义，而是众人在规则的范围内打了个马虎眼。大学上法理课时，我就对这种两难选择拎不清，时至今日，我大概还是没有进步。如果说《诡案追踪》中算是严格遵守程序正义的话，《捕案捉影》系列大概就会比较模糊一些，毕竟吴铭本就是一个“贼”，他不可能完全按照律例来行事，这些多多少少都可能影响陆明宗，我其实还写过一个更over一点的作伪证版本，但是后来看看觉得有些太过，于是彻底改掉了。当然，陆大人也影响了吴小铭，猫鼠游戏的最大看点就是两个行事方式、思维方式都对立的人如何相互影响、改变对方，希望我能写出这种化学反应。还是那句话，作者尽力了。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成功的人才有资格谈努力”。看过之后觉得心情很错杂。的确，成功的人一定是很努力的，“哪吒”的导演几年磨出一部电影，确实是用了心。可是成功又真的不是“努力”一个因素就能决定的，至少我看饺子导演的漫画水平可不是“白丁”的级别，所以，有些事还是讲天分的。李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其他人哪处说理去？同样，失败的人就真的不努力吗？李宗伟、王皓，还有许许多多个所谓“千年老二”甚至连名次都进不去的运动员，你说他们不够努力？有时候真的要承认天分的。写作几年，感觉自己还是属于天资有限的作者，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版本的结局，其实是我写的第四稿。这个案子到底应如何做结、吴铭和陆明宗最后到底什么状态，我不断设计再推倒再设计再推倒。最后的这个版本，不敢说让大家满意，但自己真的努力了。
抱歉让大家看了这些牢骚。“捕案捉影”本来应该是偏轻松向的，结果完结后记让我写得这么致郁。各位看官多担待。其实这个故事这才刚刚开始，陆大人和吴小铭我觉得还是很有得可说的，第一部暂且完结是让我可以有借口歇一歇存存稿，第二部很快就会回归的。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作者贝晓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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