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案捉影·初遇篇》贝晓

27、贡生案13-前世孽

　　提点刑狱司，书房。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上朝，丁谓突然参奏一本，称崔应声从陈之清同乡处得知陈之清本出身贱籍，却伪造良籍身份入朝为官，犯了欺君之罪。”曹大人皱眉回答，“太后看完奏折后便下令着御史台、刑部与我提刑司三司会审。”
　　陆明宗听完心中一沉。没想到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如果对方已经知道这许多，估计楚夫人也被他们关押起来了。于是陆明宗问道：“大人，楚夫人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楚夫人？”曹大人转过头来，“什么楚夫人？”
　　“陈之清的生母。”
　　“据说陈之清的生母已经去世了。”
　　“什么？”陆明宗错愕不已，然而很快他反应过来，所以说对方尚未发觉楚夫人其实就是陈之清生母？想到这里陆明宗立刻开口：“大人，属下有要紧之事，要马上出去一趟……”
　　话音尚未落，便听有衙役过来敲门：“禀大人，门外有一老妇自称姓楚，她说有要事求见陆大人。”
　　“快请她进来！”陆明宗忙开口。
　　衙役似乎没想到陆明宗居然会抢在曹大人之前开口，曹大人也微有些意外，然而他还是对衙役点点头。
　　“大人，”待衙役出门后，陆明宗这才开口道出实情，“这位楚夫人其实才是陈之清的生母。”
　　“什么？！”曹大人眼睛瞪得滚圆。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群芳楼的掌柜楚夫人其实便是陈之清的生母，而之前贡生许鸿鸣被杀、崔侍郎遇刺的案子，应该都是其主使，目的大概就是保护陈之清。只是没想到这秘密还是泄露了出去。属下昨日曾去群芳楼警告过她尽快自首，否则此事可能牵连到陈郎中，然而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猜她今日前来大概是已经得知其子出事，来寻求大人帮助的。”
　　“……”这么多惊人的消息同时袭来，实在是超出了曹大人头脑的接受能力。就在曹大人还在眼睛发直的时候，楚夫人已经被带进了房间。
　　“老妇见过曹大人，陆大人。”楚夫人先是行了个礼，而后瞥了一眼陆明宗，对曹大人开口：“老妇有要事想对陆大人一人禀告，望曹大人恩准。”
　　陆明宗看了一眼曹大人，而后转过头对楚夫人说：“楚夫人，你有什么就直说吧，实不相瞒，令郎的案子已责成三司会审，而我家大人正是主审之一。”
　　听到这话，楚夫人眼中现出震惊之色。她看向曹大人，目光中瞬间噙满了泪水。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呼道：“求大人救我儿一条性命！”
　　“楚氏，”曹大人已然回过神来，他端起面色，开口道，“你且起来，将整件事从头讲来。”
　　楚夫人这才起身。她缓缓开口道：“老妇本姓陈，我夫家姓祖，我公公名为祖吉。”
　　听到祖吉这个名字，曹大人的眉头一皱。祖吉为太宗时期的朝臣，后因贪赃枉法被下令抄家，祖吉本人则被判弃市。楚夫人注意到了曹大人的表情变化，苦笑一下道：“没错，就是当年被判抄家弃市的祖吉。我公公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我并不想为他开脱。然而一人之错，牵连的却实在太多……我夫君当年才刚刚弱冠，与我婚配尚不足一年——大人不知，家父当初也曾在朝为官，后来父母接连病故，我家也面临覆落。祖家曾经想毁掉婚约，是我夫君一力坚持，才娶我进门。他本是想给我一个安定的生活，谁知道却遭遇如此大变故……雷霆怒下，不复完卵，我丈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加之看押的官兵明里暗里的欺压，不到半年就病故了。我当时已有身孕，我费尽心力才保住了这个孩儿……我做这些不为祖家，只为我的夫君……”
　　提及当年的丈夫，楚夫人一贯圆滑世故的脸上浮现了少有的情真意切。她擦去眼中的泪光，接着说：“孩子出生后，我不忍他跟着我吃苦，便偷偷将他送给了我娘家的一个同宗远亲。他们夫妇婚后多年未育，加之家父早年曾对他们有恩，所以他们就冒险收留了我的孩子。为了避人耳目，我假造了我孩子因病去世的假象，而他们夫妇也搬离了杭州。其实我的本意是希望孩子不要读书做官，只做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就好。谁知这孩子于读书上颇有天分，小小年纪就受到了教书先生的青眼。于是我便犹豫了。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人发觉当初的事情，或许大家都以为祖家的那个孩子真的已经死了，所以我就没阻止他。从那之后我就斩断了和孩子的一切联系，只将他当做一个不相干的人。后来我被一个官员包为外室，他帮我改换了名姓，离开官妓营，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多年以后我竟会与我的儿子在京城重逢……”
　　“你说与陈郎中已多年没有联系，那你是怎么认出他是你儿子的？”陆明宗忍不住道。
　　听到这话，楚夫人轻轻一笑：“陆大人，没有哪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的。我虽然离开他早，但是他的眉目，我一日都不曾忘记。大中祥符五年，他殿试被封探花郎，骑马游街时我便一眼认出了他。后来他的爹娘也到过京城，我一看就更加确定了。”她看了一眼曹大人和陆明宗，接着讲：“当然，我并没有告诉清儿。他前途一片光明，我不能让我自己害到他。”
　　“那许鸿鸣和崔侍郎的事又是为何？”曹大人开口。
　　“那许鸿鸣我早就认得，他考了多年，以前也来过我楼中。我知他是苏州人，就曾与他聊过过往，谈话中我发现他认得清儿，还与他曾是同窗。然而他似乎对清儿颇有敌意，所以我后来便也不与他有何接触。然而今年——也就是半月前，他在楼里又开始大声嚷嚷说清儿的坏话，而且还说到了他的出身。我一听心头一惊，清儿的出身一事我自以为做的很隐蔽，没想到居然会被人怀疑。而更糟的是，他这番话还被崔侍郎听到了，并且崔侍郎还把他叫入房间密谈。我当时就知道不好，于是就躲在树下偷听，果然听到他们在说清儿出身的问题。崔侍郎还答应许鸿鸣，只要他能拿出陈之清伪造出身的实证，他便保他可以科举得中。我知道许鸿鸣一定会想方设法陷害清儿，所以我就待他出来后以祝他得中为由，请他喝了一杯酒。而酒中我已下了毒。许鸿鸣果然毒发身亡，我想这样就可以保住清儿了。然而没想到崔侍郎似乎因许鸿鸣之死更加认定清儿身世有问题，我知道他素来便与清儿不和，如果被他确定了清儿的身世，他定会置清儿于死地，所以我只有趁他发现之前除掉他……”说到这里，楚夫人抬起头来，目光满是乞求，“大人，所有的罪孽皆是我一人造成，清儿他从头到尾并不知情，老妇愿承担所有罪状，只希望大人可以保住清儿一条性命。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
　　楚夫人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跪地磕头。陆明宗看了一眼曹大人，后者眼中满是犹豫，显然很是为难。陆明宗走过去扶起楚夫人，劝慰道：“楚夫人，你先起来。此事事关重大，即使是大人，也不可能独自决定令郎命运。”
　　“没错，”曹大人这才开口，“楚氏，你既已承认许鸿鸣之死、崔侍郎遇刺皆为你所为，本官就要将你收押。至于你所说之事，本官要仔细考虑清楚再做打算。”
　　楚夫人点点头，她最后对曹大人道：“大人，我儿为官多年从未有过恶名，他的性命就拜托大人了。”
　　说罢，楚夫人跟着陆明宗走出门，陆明宗唤来衙役，让其将楚夫人暂且关押。安排完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却见曹大人还是坐在座上，面容比刚刚还要凝肃许多。陆明宗走进去，轻声道：“大人。”
　　“此事老夫还需好好想想，明宗，你也先下去吧。”曹大人开口道。
　　陆明宗理解曹大人的为难——如果陈之清只是个寻常妓/女的孩子倒还好说，妓/女从良或是将子女过继，都有可争辩的余地；然而他是罪臣之后，明明白白记录在案的贱籍之后，事情可就大不相同。所以他没有多言，只是恭敬道：“是。”
　　从曹大人房内出来，董礼就等在门外，见到陆明宗皱着眉头，董礼问道：“怎么了？我看楚夫人被关起来了？她怎么了？”
　　“许鸿鸣的案子，暂且需要扣押她一阵。”陆明宗没有多说，转而问道：“怎么了，有事？”
　　“打听到点儿消息，我大概知道崔侍郎到底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弄掉陈之清了。”董礼说，“据说礼部尚书今年提交致仕折子时举荐了陈之清，而把崔应声扔在了一旁。太后虽然没让老尚书致仕，但是却同意了让陈之清任今年科举的副主考。崔应声大概听到了风声，所以才将陈之清视为了眼中钉。而且听说丁谓今年也想趁着科举安插一些自己亲信的后辈，但是如果主考副主考都不是自己的人的话，他想动手脚就不容易了。所以说丁谓帮崔应声递的折子，到底是谁帮谁的忙恐怕还说不准呢……”
　　陆明宗闻言皱眉。之前曹大人就说此案背后可能另有推手，现在来看，确实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只是作为“棋子”的陈之清自身却也非无懈可击，只“罪囚之后”一项，便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然而，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祖辈的罪孽便要让其子孙后代承担过错，以致丢掉乌纱乃至性命？！如今朝堂本就已经乌烟瘴气，若这番再遂了这些人的愿，今后的朝廷又会是什么局面？
　　那边，董礼还在唠唠叨叨：“……我听说，刚刚大人是去刑部了。刑部尚书跟大人一直关系不错，我估计大人肯定把实情告诉他了。只是看大人这表情，估计事情还是很难办。听说崔侍郎找到的人证不日就会到京，到时候，唉……”
　　陆明宗听着董礼的叙述，再看看曹大人紧闭的房门，深深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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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祖吉其人其事是真实存在的。此人确实曾被判抄家弃市，子女后代全罚没为奴。当然，楚夫人等等就是虚构的了。关于一般妓/女从良后后代是否还属贱籍我没有查到确切的说法，不过按照一般子女随父的原则应该可以归入良籍的。只有像祖吉后代这种明确判为官奴的大概是真的无法翻身。之前有读者说许鸿鸣就是说了两句陈之清坏话，罪不至死，其实楚夫人担心的是儿子的身份问题曝光，所以她才必须要杀死许鸿鸣。所以这个故事从逻辑上来说应该是站得住脚的，至少作者尽力了……
好了，二难困境摆给诸位看官：法律正义和公理正义，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各位大人打算如何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