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案捉影·初遇篇》贝晓

16、贡生案02-风流客

　　翌日。
　　陆明宗望着眼前七窍流血的尸体，微微皱起了眉头。
　　“禀大人，此人名叫许鸿鸣，是进京来赶考的贡生。”吴铭向陆明宗汇报，“这是他的书童。”
　　陆明宗点点头，将视线从尸体上抬起，看着一旁立着的双眼红肿的书童：“是你发现你家少爷的尸体的？”
　　“是。”那书童抽噎着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禀，禀大人，小人名叫高众。”
　　“噗。”吴铭忍不住笑出了声，见陆明宗一眼瞥来，忙忍住了笑意。
　　陆明宗收回眼神——不少苦读多年不中的书生都会给自己的书童取些讨口彩的名字，看那死者也大概年过而立了，估计这“高中”应该也是其手笔。陆明宗继续问道：“高众，将你发现你家主人死亡的经过从头讲来。
　　“是……”高众抹了一把眼泪，磕磕绊绊地说，“小，小人今早起床，想来伺候少爷洗漱，结果一进来，就，就看到少爷这个样子了……”
　　陆明宗走过去轻抬了下死者的手臂，尸体已开始发僵，显然不是刚死之态；再看其衣着举止，更像是深夜苦读之状。于是陆明宗问：“你家少爷昨夜读书到什么时候？”
　　“这个，小，小人不知……”
　　陆明宗眉头一皱：“你家少爷深夜读书，你竟不在旁边伺候？”
　　“回大人，少爷他读书时一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高众回答，“而且，少爷他读到三更是常事，四更也曾有过，小人一般都是给少爷备好了宵夜就去睡了。”
　　陆明宗听完，目光转向桌案一侧的几块糕点和一壶茶水。吴铭识眼色，立刻掏出银针，分别刺入糕点和茶水中。
　　“禀大人，银针不曾变色，应是无毒。”吴铭向陆明宗低声禀报。
　　“将茶水和糕点都带回去，留待查验。”陆明宗吩咐。死者七窍流血，显是中毒之状。虽然银针并未变色，但也不可断言食物中无毒。
　　说完，他回头继续看向书童：“你家少爷昨晚还曾吃过什么东西？”
　　“这个……少爷昨晚就是在店里吃的，有饼，肉羹，还有一碟青豆……”
　　书童正说着，突然听到一旁有人发问：“欸高众，你家少爷昨晚是去过青楼，还是见过什么女人？”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惊讶侧目，只见吴铭站在尸体旁，双手正抬着尸体的一条胳膊。见众人看来，吴铭指了指许鸿鸣的衣袖，“这衣袖上有脂粉气。”
　　“少爷昨晚和一些朋友去了群芳楼，”高众经提醒也想了起来，“他大概过了戌时才回来。”
　　“他从群芳楼出来时，可有何异常之状？”陆明宗问。
　　书童想了想，摇了摇头：“少爷当时喝了酒，走路有些摇晃。不过他往日也有喝醉的时候，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就扶着少爷回到客栈。回来后少爷说口渴，喝了一大壶茶。而后少爷说他还要读书，让我把宵夜和茶水都给他预备好。我就到厨房去要了些糕点，又给少爷沏好了茶送来，而后少爷就告诉我可以去睡，我就去睡了……”
　　“昨日和你家少爷一起去群芳楼的人还有谁？”
　　“有王少爷，李少爷，他们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还有黄少爷，尹少爷，他们住在鸿运客栈。其他可能还有些人，我就不太知道了。少爷去这种地方向来不带着我，我只是到时去群芳楼外接少爷回来。”
　　陆明宗点点头，对属下吩咐道：“去这两家客栈，把这几个人找来。”
　　“是。”

　　不消多久，衙役就将这几人都找了过来。陆明宗并未让他们见到尸体，只是将许鸿鸣已死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几人听罢均惊愕不已，那尹姓书生问道：“敢问大人，许兄是何时故去的？死因为何？”
　　“这些都还有待查明。听说你们几人昨晚曾与他一同去了群芳楼，你们仔细回忆一下昨日许鸿鸣在群芳楼里的举动，他都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东西，越仔细越好。”
　　几人互相看了看，而后还是那尹姓书生先开口：“昨日群芳楼一行是许兄的提议，他说连日来读书辛苦，不如一起去听听曲歇息一下。而且听闻昨日花魁沈红袖姑娘会出来弹唱，许兄好像颇为仰慕那位姑娘，于是我们就一起去了。”
　　“那你们到了那里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我们到了那里之后听了一会儿曲子，饮了些酒，吃了些瓜果，但是沈姑娘昨日并没有出来，许兄似乎颇为失落，后来，后来他就另寻了个姑娘……”
　　寻常来讲，青楼和妓院其实是有着很明显的区别的。妓院只做皮肉生意，而青楼则更多是只供聊天饮酒的风雅之地。然而这其中却又不是那么泾渭分明，所以有些客人与青楼女子相聊甚欢而后共度良宵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陆明宗听懂了尹姓书生话中的暗示，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群芳楼。
　　作为汴梁城中一个著名的秦楼楚馆，群芳楼的规模颇为气派。最中是一栋三层高的主楼，内饰风雅别致，容纳个一二百人都不成问题；而两侧还有若干边厢，可供歌妓们与客人单独聊谈。群芳楼中的女子各个能弹会唱，吟诗作对也不在话下，个别甚至颇有才气。一般青楼都是过午才开门，故而当陆明宗等人走进群芳楼内时，整个大厅内冷冷清清，只有两三个洒扫的杂役。当听说来人是提点刑狱司的老爷时，几个杂役顿时有些紧张，连忙扔了抹布去找店主人。
　　“几位官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楼梯侧响起，只见一个衣着精美的年长妇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人正是群芳楼的店主楚夫人。据闻这位楚夫人早年也曾流落风尘，后来大约是自己一番拼搏，最后做了青楼的主人。据闻楚夫人应该已经年过五旬了，不过许是保养得宜，这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模样。
　　陆明宗之前有听过楚夫人的名号，不过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而楚夫人显然也是认得陆明宗的，她缓步来到陆明宗面前，先施了个礼，而后开口：“陆大人，不知提点刑狱司的各位到我群芳楼，是有何要事？”
　　“楚夫人这里有位名叫杜月的姑娘吧？麻烦请她出来一下。”陆明宗说。
　　“我这里确实有这个姑娘，不过大人找她究竟何事，还是希望可以明示。”
　　“这位杜月姑娘昨日接待了一位名叫许鸿鸣的贡生，结果此人今晨被发现暴毙在客栈。据他的书童和同乡回忆，他昨晚有来过群芳楼，并且与杜月姑娘相谈甚欢。”
　　听说死了人，楚夫人眼中似闪过些意外。然而她解释道：“陆大人，我这群芳楼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不说一二百至少也有七八十，即使那人昨天来过，也和小月姑娘说过话，恐怕小月也不见得会记得太多。”
　　“记得多少，还要看杜月姑娘自己怎么说。劳烦楚夫人将小月姑娘请出来一见。”
　　楚夫人见状，对一旁的一个仆人微微颔首。那人点点头，小跑着上了楼，过了片刻，带着一个女孩子走了下来。
　　“妈妈。”杜月冲楚夫人行礼道。这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年纪，长得倒有几分标致。楚夫人点了点头，对她开口：“这几位大人有事问你，你能记得什么，如实回答就是。”
　　“是。”杜月恭恭敬敬回答，神色中却多少带着些紧张。
　　“杜月姑娘，你昨晚可曾接待过一位名为‘许鸿鸣’的客人？”
　　杜月微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是。”
　　“他当时与你会面了多长时间，其间你们有没有吃过、喝过什么东西？”
　　“许公子大概是申时到的我的房间，我们聊了大约一个时辰，其间喝过几杯酒，也吃过几块糕点。后来大约酉时的时候，他说时间差不多，他要回去读书了，而后便离开了。”
　　“在你房间中的这段时间，喝得什么酒，吃得什么糕点？”
　　“喝的就是我楼中的竹叶青，吃的就是楼中送给客人的，每个房间中都有。”
　　“这些酒水、糕点可还有剩余？”
　　“那酒昨日许公子走前全喝尽了。糕点倒是剩了两块，后来都叫下人收下去了……”杜月目光有些犹疑，似乎不太明白这位大人为何在饮食上如此在意。
　　“陆大人，”这时，一旁的楚夫人开口，“我们每个房间中都会放上一些糕点，是为了供客人们享用的。这些糕点都是后厨统一制作，前一日未用的，隔日便会作为我楼中下人的餐食。昨日的糕点今晨已经都给下人们分了，至今老妇还没听说谁出了事的。”
　　陆明宗点点头——楚夫人显然已经猜测出许鸿鸣之死大概与饮食有关了。其实陆明宗也不认为许鸿鸣之死是群芳楼后厨搞的鬼，毕竟正如楚夫人所说，群芳楼每日客来客往，如果食物中有毒，中毒之人绝对不止许鸿鸣一人。而现在只有他一人身死，那就说明凶手是看准了机会，只对其一人下毒。按照这位杜月姑娘所说，剩余的糕点被下人吃了却没有中毒，那么说明这毒大概也没有下在房中的糕点上——当然，前提是，下毒者不是这位杜月姑娘本人的话。
　　“不知杜姑娘认识许鸿鸣多久了？”
　　杜月摇了摇头：“许公子前些日子来过，我们有打过照面，但是他并未和我说过话。昨日算是第一次见面。”
　　陆明宗皱皱眉——若是第一次见到，那杜月下毒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但是他仍然问道：“那他在你这处时，都与你聊了些什么？”
　　“许公子昨晚似乎是心里不快，又喝了些酒，所以就和我发了些牢骚。他说他之前多年科举不中，家中人都瞧不起他；他还说他有一个同乡，自从得中后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结果不也是冠冕堂皇，男盗女娼……”
　　听到最后一句，楚夫人轻咳了一声。杜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忙闭上了嘴。
　　然而，陆明宗却听出了此中的关键处，他看向楚夫人道：“楚夫人，昨日楼中有姑娘出过门？”
　　按照大宋朝的历法，当官者是不可以入青楼的。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首先青楼女子是可以外出的，出了青楼便不算坏了规矩；当然，有些人连这门面功夫也懒得做，所以一般青楼都会在僻静的巷子中开些暗门，方便一些官员低调出入。陆明宗当然知道这些关窍，不过问“出门”，总归说起来好听些。然而楚夫人显然并不想泄露贵客的身份，她只是婉转一笑：“陆大人，我这里不是衙门，平日楼中的姑娘出入不需要与我申请。而且，就算我真的知道，也不便就这样一五一十告诉陆大人。我群芳楼毕竟也是做生意的地方，既然做生意，总要讲求些信誉，现在大人仅凭一点猜测，就让我将所有客人名姓告诉出去，这样总不是太好吧？万一惹恼了哪一位，大家也都尴尬，您说是不是？”
　　陆明宗知道楚夫人的顾虑，而且想查此事也非这一个途径，所以他也不再勉强，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一行人出了群芳楼大门。一出门来，吴铭就抓住一旁的另一个捕役悄声问道：“大胡哥，你说，这群芳楼里的酒能多少钱一杯？”
　　那捕役听吴铭这么一说，顿时乐了：“哟，咋啦？看到人家姑娘漂亮啦？”
　　大胡是个年过而立的壮实汉子，说话中气十足，这一嗓子出去，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另两个捕役也开始拿吴铭打趣：“欸哟，小铭子这是也开始动春心了啊！”
　　“我们小铭子也快20了，也是该说个媳妇了，要不以后看到青楼都该走不动道儿了。”
　　“诶呦列位大哥，你们说哪儿呢啊！我明明是问那酒啊……”吴铭忍不住辩解，但是越辩解旁边的几人笑得越凶。
　　“想喝酒去酒肆买，青楼一杯酒的银子够你在酒肆喝一壶了。”陆明宗开口，算是帮吴铭解了围，“走，回衙门了。”
　　“是。”
　　众衙役收了调笑，跟着陆大人向提点刑狱司赶去。吴铭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群芳楼，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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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人名里埋了个小小的梗，估计只有很~了解我的人才能看出来。当然，这个与案件无关，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心思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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