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夜行曲》吾本逍遥

1、第一章

　　一只老鼠沿着阴暗的角落飞快地跑了过去，它的脑袋四处张望着，鼻子在空气中搜寻着诱人的气味。
　　一个黑影在老鼠的身后悄悄地跟踪着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老鼠吱吱地叫声异常刺耳，那黑影突然蹿出将老鼠抓住了，它迅捷地像只猫一样，而且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它看起来虽然很虚弱，但是捕捉食物的本能却依然强悍。
　　老鼠被它抓在手里不住地叫喊挣扎，黑影黯淡无光的眼珠贪婪的盯着手里的食物，那种眼神无比狂热，然而在狂热之中却依稀夹杂着痛苦还有隐隐的排斥，但它不能抗拒。因为它根本无法拒绝。
　　那个像猫一样的“它”是个小男孩，一个黝黑的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男孩。刚才用来果腹的食物在他的胃里不知道有没有被消化掉，他干瘪的肚子却仍然看不出一丝的饱足。
　　男孩的眼睛大大的，但是却有些浑浊了，他蜷缩着躲在角落里，目光却直直盯着外面。行走在街外的人影一道道地晃过，像是钢琴上的琴键一样，叮叮当当地弹奏着早已不属于他的人生，那里的世界已然远离了他，曾几何时那个地方也是属于他的。
　　小男孩的名字叫夜德，曾经也是一个富有人家的小孩儿，有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疼爱他的家人还有宽敞华丽的房子，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说真的老鼠的味道真是让人恶心，夜德想，那味道真是糟糕透了，腐臭的烂肉在他的口腔里挥之不去，连他自己都像只肮脏的过街老鼠一般。都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他不仅被喊过也被打过，在他的印象中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偷东西吧，
　　夜德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偷东西时候的场景，那应该算得上他流浪生活的第一课。那一天的大雪冷得让人崩溃，所以路上的行人也都是急匆匆地往家赶着。路灯明晃晃地照在厚厚的积雪上，亮的犹如白昼。
　　夜德慢吞吞地走在街上，看着路边的店铺灯火通明，忍不住哈了哈自己早已冻得冰凉僵硬的小手，他看着那些温暖的灯光，忍不住眼角发红。一家餐厅的前面有一阶矮矮的台阶，他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动作迟缓而僵直的慢慢扒着餐厅的玻璃上，玻璃冷冰冰的，有点粘手，夜德朝着玻璃哈了哈气，又用手使劲的蹭了蹭糊满了雾气的玻璃，直到能看清楚里面。
　　眼泪沿着他的脸庞缓缓地落下，不一会儿眼前就模糊了，玻璃又再次染上了薄薄的雾气，眼泪流过的地方都是刺痛的，冷冰冰的玻璃，腿也跟着颤抖，冻得不能打弯了，然而夜德依然感受到了玻璃另一面的温暖。
　　餐厅里有着各色各样的人，他们衣着鲜亮，谈笑风生，女人们优雅地举着酒杯，而绅士们却是潇洒的举着酒杯。夜德看着他们，不自觉的用手轻轻拍打着面前的玻璃，然而吃饭的人却没有丝毫被惊扰到。夜德想起了从前，他们一家人也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吃着饭，笑着、闹着，曾经是那么的快乐。
　　那些曾经也是属于我的呀！夜德喃喃自语，他感到了无助、绝望，他想哀嚎，然而却发不出声音。那是他的，那曾经是他的，他很饿，也很冷，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帮助他，哪怕有一小口的食物都可以让他活下来，他已经有很多天没进过食了，夜德觉得自己最后一定会饿死街头，然后变得腐烂发臭，可能招了苍蝇大家才会发现他。
　　“抓住他，那个该死的小贼！”
　　“千万别让他跑了！……”声音从拐角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下着雪的街头，光影交错着。恶毒的咒骂声，粗重地喘息声，以及拳头和脚击打在身上的声音。
　　夜德被那几个人踹翻在地上，拳头揍在他的脸上，重重的一击，脸颊顿时就淤青了。他拼命的护着头，他的身体在颤抖，夜德绝望和痛苦地呼喊着，然而那些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哀嚎而手下留情，反倒是加重了那群人施暴的快感。被夜德偷出的馒头四散在雪地上，刚才还是冒着热气的，却转瞬间就冰冷了，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又不知被谁给踩了几脚，凹扁了就再也滚不动了，脏兮兮的嵌进了雪里。
　　“呸！”
　　那些人打过瘾了，嘴里骂骂咧咧地相继离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那些人搭着肩膀讥笑着，又转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狭长，夜德费力地睁着已经红肿的眼睛，从胳膊底下偷偷看着，直到那些人走远了才敢起来，已经干涸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他满脸，被风一吹就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渣，实在是疼的厉害，被揍的浑身都疼，夜德的嘴不住地翕动着，最终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恐惧而疲惫的心已经遮掩不住了，现在的他像一只破碎了壳的蜗牛，失去了壳的保护，只能赤裸裸地呈现给别人了。
　　然后他慢吞吞站起来捡起那个被踩扁了的馒头，鼻子皱了皱酸的厉害，夜德的目光逐渐涣散，脏兮兮的馒头在他的注视下不断地扩大，最后碎成了一片片的白点，想想那的确是他第一次为了食物而挨打，身上的伤过了好长时间才恢复，直到现在他的身上还留有一些疤痕，而那个脏兮兮的馒头也开启了他吃脏东西的路，但是他却因此而活了下来，不过跟老鼠的味道比起来，那个馒头实在是太美味了。
　　虽然嘴里的味道几欲让人呕吐，但是比起挨打那简直就不值一提了，通过那次挨打夜德再也不敢偷东西了，直到今日再想起那次挨打的经历，他还是会忍不住瑟瑟发抖，他真的怕极了，不想再感受那些暴风骤雨一般的踢打了。
　　“踏踏踏踏……”
　　阴暗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声响，夜德回过神向那边张望了过去，只见一个人影慢慢地从街角拐进来，夜德看着他，而那个人也在打量着夜德。打量着他的是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穿着休闲的深色西装，他的脚上踩着一双干净锃亮的皮鞋。巷子里攒了一些从房顶排下的积水，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刚才“踏踏踏”的脚步声应该就是鞋子踩过小水洼的声音。
　　夜德的好奇心在膨胀，这个巷子又偏僻又脏，平时很少有人会进来，不过这里的“粮食”对于他而言却是很充足的。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跟他说起的人贩子，夜德想这个衣着干净的男人会是人贩子吗？他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奇心，他幻想也许这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又或许是一个抄近路着急上班的上班族，夜德突然天真的笑了笑，那个人却径直向他走来。
　　站在“曙光”的门口，夜德只觉得这真是个烂俗的梗，甚至可以说没有比这更狗血的了。
　　像每个故事的主人公一样，可怜的男主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居然被人施与援手——那个“踏踏”皮鞋的主人，那个戴着帽子的陌生男人。
　　这是一间叫做“曙光”的酒吧。人并不算太多，反而显得有些冷清，门口霓虹闪烁，门口徘徊着各式各样的人，灯线有些昏暗，并不像想象中的喧嚣热闹的氛围，其实不是特别像酒吧，反而像是个咖啡馆，不过这里却处处弥漫着诱人的浓浓的酒香。
　　“老板最近生意可好啊？”那人说着自顾自地坐上了吧台边的转椅，慢悠悠地转向了身边的人。身下的椅子因为转动发出了“吱扭扭”的声音，毕竟老旧的木质椅子，尤其是年头越久远的，就越是会发出一些听起来有些奇怪的响动，让人不得不注意它悠久的历史。
　　“嗯。”酒吧的老板一边回应着，一边将手里盛满酒水的酒杯推了过去，指腹上的纹路在玻璃杯上留下了一枚浅浅的印痕，淡淡的年轮一样，从另一侧看过去指纹被放大了，纹路愈发清晰起来。
　　“只能说勉强维持吧，我一向不太喜欢吵闹，所以客人大概都被我得罪光了。”老板笑着说道。
　　一直盯着指纹看得人，听到这话将专注的目光收了回来，笑道：“您还是这么风趣啊。”对方点了点头，两人一时间居然都沉默了。“咕咚咕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满足似的呼了口气，就听对方说：“你已经很久没来喝酒了。”
　　“是啊。”男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随着这个动作身上的衣服向上卷曲，隐隐露出了一段白皙的腰来。“毕竟是男人啊，要养家糊口的。”
　　“忙吗？”老板问他。男人点点头回答道：“还可以。”两个人随即又一阵沉默，俩个人没什么话似的。手中的酒杯被手指敲击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缓慢而低沉，杯底剩下的酒随着敲击荡出了浅浅的涟漪，一圈圈向杯壁撞去，又慢慢弹回。
　　旁边的男人突然悠悠吹了声口哨，老板望向他，却见男人一只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搭着吧台，指着门口对他道：“快看，你这里有位‘不速之客啊’。”
　　夜德站在“曙光”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鼓起勇气走了进去。酒吧内的光线微微有些昏暗，但是人并不算多，最显眼的就是坐在吧台边上的俩个人，似乎指着他在谈论些什么，而其中一个手指指着的应该是他的方向。
　　夜德有些尴尬，那个指着他的人表情似乎很是愉悦，而另一个有些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紧张的要命。那个男人说来找这里的老板，他还无法确定，却又看见刚才指着他的那个人似乎在向他招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