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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雨夜复疾行,天涯两奔命

      天阴了一整日,到傍晚时下起雨来。灌铅的云团翻滚着,堆叠在一起,掩埋了半边天空。豆大的雨点却迟迟不肯落下,等到傍晚才席卷整座京城。
      斗笠下的人看了眼天色,眸色不定地问:“小姐,今晚就要出门?”她已经驾好了马车,却还要在临行前再确认一次。
      “……咳咳……他已经知道了,这京城,我真的不能留了……咳咳……翠娘,带我出城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越娣隔着车帘,苦苦哀求道。她不过十七岁,一张小脸苍白,身形隐在车帘后,柔弱可人。她身上穿的是普通的粗布衫,墨发随手用粗木条绾成了个髻,但却掩不住举手投足之间大户人家的贵气。
      翠娘果真不再问,这么大的雨,又是夜里,倘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平日里素来端庄冷静的小姐又怎会急着出城呢?至于这不得了的事情,断不是她这等下人能过问的了的。小姐于她有救命之恩,就算是此生当牛做马都是还不完。当下不再多言,一挥鞭子驾马前行。
      正值天不作美,大雨如瓢泼。只见豆大的雨点从灌铅似的云层里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崩落在万物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车棚。官道上,的深深浅浅的水洼里都积着雨水,溅起一个个半球形的水泡,转眼被马蹄踏碎。
      雨夜路滑,翠娘不敢走得太快,只随手挥几鞭子,不让马车偏离小道。她本是江湖人,因一时大意受奸人算计,被官府收押陷害入狱。若不是小姐全力保她,她此刻恐怕已是刀下亡魂。这之后,她便金盆洗手,跟随小姐,在平定侯府的对面开了家酒铺子,远离纷争,安居生活,不再插手江湖事,来还这救命的恩情。
      她家小姐名叫越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
      小姐母亲本是名门贵女,生下小姐不久后就故去。小姐的父亲,虽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草莽,但却于先帝有救命之恩。先帝顾念恩情,便给小姐指婚,让平定侯收她为义女,并与当今太子结发为夫妻。只等她及笄之后,便行成婚之礼。但好巧不巧,小姐及笄那年正好赶上皇后薨,举国大丧,太子守孝,小姐的婚事便只能一拖再拖。两年过去,眼看着孝期快要结束,却不想小姐竟要在这时候出远门,逃离京城。
      翠娘摇摇头,不懂越娣的心思。而马车里,越娣早已攥紧了手帕,心如油煎。早些年,静安寺里的智空大师就曾给她算过一卦,说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想解劫,唯有换命。但怎么个换法,却不曾详细地提及。
      只怕……她遥望着远处的铅云压城的天幕,心中隐隐浮上担忧。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千万不能被他追上,越娣在心中祈求。发白的指骨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压抑着,忍不住轻轻颤抖。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疾利的马蹄声。一个小小的黑点正从天那边飞来,不断拉进放大,像是一把青蓝色的冷箭,撕碎整片雨幕,穿行而来。
      是一个深青色华服的少女。她软剑束腰,面覆轻纱,身后紧随着十几个黑衣人,踏风而行。显然是在被人追杀。
      但,少女骑马,黑衣人步行,距离却并没有拉大,反而在漫长的行路中不断缩小。翠娘暗惊。这等功夫,就是青山院最上等的杀手都不过如此,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又是为何而来?
      越娣显然也听到了马蹄声,不免慌道:“翠娘,有人来了?”
      “小姐,千万小心。”
      车中少女默然,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
      此时正是夜晚,天色晦暗,加上大雨倾盆,很难看出个轮廓。只是,那哒哒的马蹄声和飒飒风声都让她心中不安。她打小生在平定侯府,长在平定侯府,不曾去过江湖,但从翠娘那里听过一些琐事。江湖杀人理由无非三条:为仇,为利,为不泄密。而她们此行,极有可能中了第三条。
      越娣神色颇为担忧。一条大路,平坦开阔,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她视力不如翠娘,但凭借武器交接时银亮的光能勉强辨清他们的位置。她们这个位置能看的见黑衣刺客,黑衣刺客肯定早也看到这辆马车。这里没有隐蔽之处,也没有回头之路。若只是翠娘一人,逃出这十几人的围追还有可能,但若是加上自己……越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愁色。
      而翠娘似乎没有这个顾虑,斗笠遮掩的俏脸上,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已多年不摸刀,身上功夫也去了不少,不知还能有几分气力?
      骑马的是个青衣少女,她肩上有伤,血雾在衣襟上晕开。腰如纤柳,气若幽兰,英姿飒飒,利落决绝。仅是远远一观,就能被那抹窈窕倩影折了心神。翠娘本以为京中几年,看遍大家闺秀繁花似锦,小姐艳压群芳一枝独秀,已是绝色,却没想到这紫衣少女比之小姐,竟也不遑多让。
      翠娘又心生惋惜,这样的女子,也只能落个风雨埋骨丧命于此的结局。
      一口气未叹完,转眼间生出变故。
      只见马上少女忽然翻身跃起,两脚稳稳地踩在马背上。她以轻纱掩面,腰上软剑寒光逼人,一道旖旎的天青色倩影天女散花般撒出暗器。她这招来得太快,又太突然,黑衣人注意力都在脚下,没想到那女子会在此刻偷袭,赶紧去护面门。
      大雨、加上这少女身中奇毒本就身体孱弱、气力耗尽,那暗器空有其表,并无威力。黑衣此刻不过惮于往昔威名,才草木皆兵。
      正松下一口气,暗忖不过如此。
      嗤!软剑入肤,见血封喉。
      待反应过来时,黑衣刺客就折了四个同伴。
      原来,那青衣少女竟是故意放慢马速让刺客追近。又出其不意地放出暗器,借着挡暗器的功夫,瞅准时机,脚尖轻点,飞向身后就是四刀。快准狠,斩落离她最近的四人!接着又用拴住马项的长鞭飞回背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顺畅无比。
      翠娘心中顿生敬意,这少女不仅轻功硬实,还很有胆识。若是寻常人,纵然能想得到,没有完全把握,又怎敢在雨夜力竭之时使出此等狡计?
      折了四人之后,黑衣刺客明显比刚才更警惕,暗器挥洒如雨,比之将将,更有力道,但同样的计策再用第二遍已是无效。翠娘不由为青衣少女担心,却听那立在马上的少女,虽然无功而返,却傲然一笑,丝毫没有身陷绝路的窘迫。
      只见那身中暗器的刺客,此刻忽然哀嚎一声,口吐黑血,如泣鬼神。
      翠娘惊愕,随机恍然,青衣少女压根没打算以剑杀人,先前那精彩的连环计也不过是幌子,为了掩饰最后的致命一击。她开始故意示弱,就是为了让黑衣刺客忌惮她的软剑,忽视了她的暗器,第一批暗器力弱无毒,但第二批却是猝了剧毒。刺客防范软剑,一心二用,自然躲不过这招天女散花,最后命丧黄泉。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和智谋,实在可叹!
      越娣没有翠娘看的仔细,但见她以一人之力,击败十几名黑衣刺客,心中也暗暗佩服。
      青衣少女立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刺客一个个倒下。“廖家的毒,果然烈,丁点都能夺人性命!”她嗓音嘶哑,但却清冷如泉,穿过大雨,无悲亦无喜。
      廖家?越娣错愕,翠娘脸上已写满了警惕。翠娘紧紧盯着策马而来的青衣少女,竟比先前面对黑衣刺客背水一战时,还多了三分惊慌。
      药谷善医,廖家善毒,华家知天命,这三家常常并称在一起,脍炙人口。只是,药谷为正道,廖家却是邪派,华家居于武林中立。这女子言谈举止,颇有名门正派风骨,但能用廖家毒为使,就解决了十几名刺客,此人是正是邪、是敌是友,翠娘不好评估,只握紧了身后的半月胡刀,如临大敌般等待少女靠近。
      青衣少女似没有看到这两个人。
      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又和这十几人大战一番,体力耗尽,此时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下来,视野模糊,只感到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正要沉沉昏过去。却听——
      “你、你是谁?”越娣惊恐地盯着她,那双如古井般早慧森然的眼中刹那间翻起惊涛骇浪。
      电闪雷鸣。
      风扬起那青衣少女的面纱。电光撕裂夜空,虽然只有一刹那间,但足够在场的两人看清彼此的面容。两张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额上都有一朵赤红的血莲花,若不是一个花开向左,一个花开向右,只凭面容,根本难辨真假。
      越娣不禁怔忪地抹了抹额上的胎记,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饶是表妹赵紫娥与她,也只有眼角像了点!
      不过两人除了脸和身量像外,气质倒是差了很远。青衣少女英姿飒飒,多了几分江湖人的干练凌厉,就像是冒雪生长的松柏孤竹。而越娣温婉窈窕,多了大家小姐的玲珑心思,就像是高宅大院中精心培育出的芍药牡丹。所以,即便是见惯了小姐的翠娘,远观青衣少女时,也未将她与小姐联系起来。
      青衣少女的也很惊讶,只不过她在连夜的战斗后已没了思考的力气,面如霜降,发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她身子一软,倒在马背上,哒哒的马蹄声穿过风雨,向巍峨的宫城奔去。
      轰隆!
      惊雷声,闪电再次撕裂天际。
      “小姐,要不要追?”翠娘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回声。
      “小姐?”
      “我没事,不用。”
      越娣捏紧手中的绢纱,深吸后几口气才稳住心神。纵然对少女的身份在意,但她很清楚,她们现在的情况,容不得过多的好奇心。
      神经绷了一晚上,天明前,越娣在车中小憩了会。雨声渐小,她再次挑起车帘,只能看到雨住之后滴滴答答稀稀拉拉的雨珠。她看向路的前方,遥远的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色,清浅的草色稀疏地点缀在黄土丘上,积水中倒映着一片由暗转明的青蓝色。而在她身后,一直以来束缚着她的宫城已经蜕化成一个四方形的点,远远看不见了。
      仿佛,昨夜的大雨和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逢都在梦中。

      而同一时刻,在遥远的宫城中,一辆华锦装饰的马车便正悠悠地从东宫驶出来。
      赶马的车夫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殿下,前面有匹马……”这车夫在东宫当值也有好几年了,也见过世面,这般犹豫倒显得有失体面。
      他停得不算急,但还是引起车里一震。
      “切!不就是匹马吗?”身为殿下书童兼忠粉的茗茶不满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去看看。”说着他便自告奋勇地跳下车。
      只见五米之外果然立着匹马。那马通体全黑,看骨架倒像是匹好马,只是周身溅满了泥点,连带着马背上的人一起,邋遢至极。茗茶自小跟在太子身边,养成了和殿下一样的洁癖,对着这样一个看不出人形、只是一团的形状的“人”很是嫌弃,当下就蹙起眉头,不想靠近。奈何是自己信誓旦旦地在太子面青揽下这活,不完成没法回去复命。只能强忍着不情愿,探了探马上人的鼻息。
      还有气,好歹不是个死人,他放下心来,接着就要撩开少女的面纱,正欲去看那她的面容,却被吓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殿下,是、是、是……”
      茗茶话未说完,就见身长如玉的人已从车上下来。
      于是,茗茶看见了这辈子最惊骇的一幕,他看见他最敬仰而且有严重洁癖的太子殿下俯身抱起那个“人”。
      对,没错,是抱起,不是拎起和扶起,而是用手臂托起两膝,小心翼翼地将那姑娘揽在怀里,玄色的袖子上顿时沾满了泥泞。他却像浑然不觉似的,替她撩开那撮垂下的额发。
      “殿、殿、殿下……”茗茶打了好几个颤才将掉下的下巴给安回去,他几时见过太子对人这般温柔,立即狗腿似的谄笑,“殿下身份高贵,越姑娘不如交给小的来照顾吧。”
      “你要照顾她?”太子微微一笑,温暖如春风,却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茗茶只感到背后一阵恶寒,若无其事地撤回手。“呵呵呵呵……不敢不敢,越姑娘身份尊贵,自然只有殿下才能照顾。”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子的癖性,笑得越是温和,后果越是可怕。
      太子点点头,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茗茶嘴贱地又问了一句:“您不上早朝了?”问完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他偷偷打量着太子,见主子并没有怒意,只轻描淡写地吩咐:“回东宫,父皇若是问起,就说‘本宫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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