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名》莫红尘

14、14、模糊的否认

　　Brent似乎消失了。一个月来，他从没给我打过电话，也从不接我的电话。我想，他应该是在刻意地逃避着我，我有点纳闷儿，这并不是游戏的正常程序。但是为了我的计划，我也忍住不去找他。

　　不过九月底的这一天，我们还是很不巧地‘碰’见了。当然，这个‘碰’，对于他来说或许是巧遇，对于我却并不是。我是收到了沈萝的消息，特意来这里等他的。

　　这是一家法式西餐厅，我学着沈萝往常的样子，优雅地品着一杯蓝山咖啡，注视着Brent惊讶而迟疑地走向我。

　　他约的人其实是沈萝，沈萝说Brent希望她成为他的债主之一，但是他却不知道，沈萝已经把这个权利移交给了我。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代替蔓蔓来帮你忙的。”我笑着看他。他却脸色凝重：“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慌不忙地道：“她说你急着用钱。”

　　“这么说，你打算代替她借钱给我？”Brent冷笑着，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他那讥诮的目光之中还有着那么一点悲伤。

　　我不置可否，认真地品味着蓝山咖啡那苦涩中隐藏的浓郁甘香。

　　“你是想以此做条件交换那些资料？”他问。

　　“我发誓，我只想看一看，决不会把资料外泄，或用于其它地方。”我信誓旦旦。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不会用你的钱。”

　　“我没想到你这么有责任心！”我轻笑。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执着。”他说。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皱眉道：“你以为，我别有用心？”

　　“我知道你不是。”他说：“所以我更不能用你的钱。”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为那个属虎的人付出这么多！”

　　我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不知道或许更美好。”他的目光迷离深遂，仿佛要穿过我的眼睛，望到我的心深处。

　　对于这次会面，我其实是有所准备的，但是他的话还是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我相信我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惊讶和慌乱的神色，我不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是你？”我迟疑着问，声音竟有点颤抖。

　　他转开目光不再看我，只低头盯着他面前的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用轻而稳重的音调说：“我是个平凡的男人，我有家，有女儿，马上还会有一屁股外债。我一事无成，没钱没地位甚至不再年轻。”

　　他企图告诉我的意思我全然明白，因为明白才更加的胆战心惊！我设想过最出人意料的结果，却从没想过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模糊的否认，实在比最果断的承认更令人心疼。

　　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是带着泪花了，我跟着他一起沉默。直到咖啡杯里的热气散得一干二净，我才微微抬头，挑起眼帘看着他道：“你为什么非要自己买下这个网站？你完全可以转手他人，以老板给你的这个价钱，你转手赚到的中间费，绝不会少于三成。这三成，已经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了。”

　　“你不明白。”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微微侧转的英俊脸庞显出一丝疲惫的憔悴：“这个网站虽然是老板出资营建，但从始至终却都是我一手经营的。两年来，我倾尽心力，才让80\'s Team有了如今的成就，我怎么放心把它交给别人？”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之前他不也是别人的？”

　　“那不一样。”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连表情都硬朗了几分：“80\'s Team不光是我的事业，更是我的心血。万一遇到一个经营不善的老板，那么我的心血就会变成一堆垃圾！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事实上你根本就筹不到那些钱对不对？”我盯着他紧追不放：“除非，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他果断地摇了摇头，一口喝下了那半杯早已冷掉的咖啡，起身准备离开。

　　“我来买！”我倾身拉住他的手腕，大声地，坚定地问：“如果是我来买呢？”

　　他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眼中有一丝愧色，但也只是一闪而没，所以我自己也不敢肯定他是否真的有过那么一种表情，等我想再次确认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只剩了惊讶和疑惑。

　　满眼满脸的，饱满而充盈的惊讶和疑惑，甚至，有些夸张。

　　我望住他，用一种连我自己都能感动的诚恳语气道：“你不肯用我的钱，就由我来买吧！我来买，你来经营，我给你三成股份！”

　　他那不敢置信的惊讶里突然多了一抹痛苦，那痛苦清晰地趴在他绞紧的眉头上，我的眼眶突然酸痛难捱，直逼到了心底里。

　　我感觉到他的手掌渐渐收紧，攥成了一个拳头，那拳头颤抖着坚持了很久，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重新坐下来的时候，表情已恢复平静。

　　他说：“我不希望你这么做，更不希望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我。”

　　“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亏本。”

　　他再次沉默了，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那只刚刚送上来的热咖啡，像是想要将它捏碎。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松了手，抬头看着我。

　　他说：“我不要股份，我只要继续留在80\'s Team，继续做我想做的事。”

　　我说：“只要你高兴！”

　　他说：“你去找个会计师吧，做一下资产评估。”

　　我温柔地笑着：“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

　　他望着我，只望了一眼，便转过头，看着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

　　我望着他眉头拧紧的侧脸，心里一阵阵地泛着酸楚。那酸楚侵入了我的心肺，我突然好想哭，不是作秀的那种掉眼泪，而是真正的欲哭又无泪，因为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值得掉眼泪的理由。

　　他执拗地凝眉望着窗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遇到你，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事。”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可以有很多层，他没有再说下去，我亦没有再问。我宁愿相信，他在这一刻所经受的痛苦，正是人世间，最最美好的那一种无可奈何。

　　第二天，我和Brent约在80\'s Team的总部会面，我们约好要在这里商谈合约内容。

　　一进门，80\'s Team的偌大金色标识明晃晃地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看到漂亮的前台小姐那张程式化的标准笑脸。我冲她点点头，转身进了80\'s Team的办公区。和上次不同，这次办公区里的二十多个工作台前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电脑前面紧张地忙碌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闯入。

　　我轻车熟路地进了Brent的办公室，跟他面对面地坐在休闲区的沙发里，中间隔着一张墨绿色的玻璃茶几。

　　“这是拟好的合同，你看看。”他推过来一叠文件，表情极严肃、坐得极规矩——严肃到紧张，规矩到刻板。我想我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我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一面沉一面胡乱的纠结着，理智与情感，我分明做出了选择，但事到临头，我居然还会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犹豫了很久之后，我终于拿起那叠合同，小心地认真地一页页翻过去，我看得很仔细，速度很慢，但其实一个字都没有进入我的视线，真正在我眼前出现的，是沈萝那优雅诚恳的笑容，是Brent那亲昵暧昧的关怀，这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真实美好，但是这美好，却让我心如刀绞。

　　“这里有会计师事务所针对80\'s Team所做的资产评估，为了给你争取最大的实惠，我做了一些手脚，所以这个数目并不是80\'s Team的真正实力。”Brent说得很慢，很仔细，像是要把这些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塞进我的耳朵里。

　　他成功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因此我又重新看了看我手中所拿的这一页资产评估报告。

　　“那么，你给我争取到多少实惠？”
　　“九十万。”他说：“老板说，不能低于五百五十万了。”
　　“很好。”我平静地说。
　　“其实80\'s Team的真正实力是隐性资产。”Brent补充道：“正如你在雾灵山发现的那个秘密，80\'s Team的收益不单单是会员收入和广告收入。”
　　“我明白。”
　　“另外，婚恋平台这部分的潜在资产也没有全部算进去。”
　　“嗯。”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Brent突然问，显然是察觉到了我的冷淡。
　　“有。”我抬起头，看着他：“我在多长时间内可以收回成本？”
　　“两年左右。”他回答得很快，却并不看我，只低头看着我手中的文件。我猜，这个答案也是他准备好的。
　　我接着问：“两年就可以赚到五百五十万的好项目，你为什么要让给我做？”
　　他抬头看着我，有点愠怒：“我绝不会把我的心血让给别人，只除了你。”
　　我冷笑：“这么说，我应该感到荣幸，是么？”

　　到了此刻，他显然已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于是挑起眉毛，试探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耸耸肩，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换了另一个问题：“签约的时候，老板会亲自过来吗？”
　　他盯了我很久，才缓缓道：“恐怕不能。”
　　“那么谁来代替他跟我签约？”
　　“他的律师，和我。”
　　“你是谁？”
　　“我？”Brent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我笑了笑，低头看着合约最末一页上龙飞凤舞的签名，轻声念道：“林暮青？”

　　Brent看着我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我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空气，在我们的对视中凝结，压抑，一滴滴地渗透进停滞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