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D水仙 / 安于明谭 恕不远送》沙洲铃

24、第二十四章

　　凌远把明楼直接拽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绕着人前后走了两圈，左看右看再上下打量。明楼自顾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水，再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下，翘起二郎腿。
　　“看够了没有，大院长，我没毛病。”
　　“那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先是说庄恕要是上了姜世博的手术肯定更后悔，现在又跑来不惜自毁你家招牌不给他药用。我看你是要完啊。”
　　“怎么完啊？”明楼问得轻飘飘又笃悠悠。
　　两人现下这位置就跟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皇帝不急太监急死。凌远一拍大腿在他身边坐下，转头瞪着他，也不开口了。憋吧，忍吧，看谁能把锯嘴葫芦做到底。
　　凌远一耍上这赖，明楼就会想起小时候他带着阿诚和明台去凌家蹭饭。本来说着是去打下手帮忙一起做的，先还有阿诚会在那儿帮着，没过多久，他们几个在外头闹腾得响动太大，连阿诚都收不住心思跑了出去。等看着要到饭点的时候，几个人包括凌岳都不敢进厨房去看，最后总是明楼被推进去。那时候的凌远就是围着个围裙，也是十几岁半大的年龄，紧闭着嘴拿着锅铲站在炉灶边上。脸上明明写满了不高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灶台上往往已经摆好了炒好了的一盘菜。明楼就凑过去，低头用鼻子闻闻，再直接用手去抓盘子里的菜，嫌咸嫌淡地引他说话。可往往就是他说咸了，凌远直接用勺子接了水淋上去，他又说淡了，凌远便递个盐罐子。等盘子里快被他们一会儿水一会儿盐的弄得要满出来了，凌远才不咸不淡地扔一个眼神过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动手，用盘子分装了菜端出去让大家尝。看着一桌子人嘴里嚼着菜，脸上神色各异，他们还是忍住不开口。明台是最憋不住的，一声大叫出来，明楼拉着凌远跳起来就往外逃。总是在那样的时刻，凌远才会开尊口吼一句：“吃饱了就跑，要得阑尾炎的。”
　　这么多年，阑尾还好好的在那，人也好好的在这，倒是凌远自己的胃越来糟糕了。人想起往事的时候，大概神色都是差不多的。明楼看多了他的来访者以几乎同样的神色陷入追忆，不论是开心的还是痛苦的，表情却大多都是平和的，正如此刻在凌远的瞳仁里看到的自己。
　　“明家的声誉招牌哪是这么容易能毁的，凭他姜世博还没有左右先锋的能力，也没有影响药监局的能力。他不在政府部门，没有权势后，大家都是凭钱干事。”明楼一顿，很不可思议地瞟向凌远：“我明家的钱少了么？明家不够，不还有一个谭宗明躺在你地界上么！”
　　“他还有许乐风呢！”
　　明楼一掌拍在凌远肩上，更不可思议了：“许乐风还是你亲爹呢！”
　　凌远低头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年庄恕和安迪家那片土地开发是从姜世博手上许可的，这不是向社会公开招标的项目，牵线搭桥找到晟煊和明氏的人是许乐风。二十年前的许乐风还没踏进政界，但八面玲珑，为达自己的目的手段狠厉，六亲不认你是知道的。”
　　凌远猛抬头，震惊地看着明楼，整个人就要从沙发上弹起来了，被压在肩上的手硬是按住了。
　　“我大姐的行事作风和许乐风当然不和，所以在两家竞争的谈判中，他更倾向的是晟煊。最开始许乐风联系的是晟煊的其他股东，那时候正是谭宗明学成回来，初掌晟煊之时。当年的晟煊还没有今天这样的规模，也没有明氏延续多年的家族基础。他只是一个走在改革前端的私企，想争权夺利的人很多，真正懂经营的不多。内部有想架空他的，也有看戏的。初出茅庐的狠劲让谭宗明和许乐风一拍即合，挤走明氏拿下开发权后，他们应该也是有个时限来完成这个项目的，因为这个项目同时是政府的一个标杆旗帜项目。盘子大了，其中各家都希望有最大分利，吃相也就不好看。谭宗明要掌握自家内部的主控权，就要寻找外力的支撑。而要别人给之，必先听之，许之。像庄恕家这样不肯合作的，不顾大局的，自然不招人欢喜。弄掉这样一个钉子，上头给个风向，下面自有人做。谭宗明，不过是一个过手的中家。他能在最后顶风施救，确实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而且超出了我对他当年人品的估计。”
　　“上面给风…你说的上面是指姜世博和许乐风？”
　　明楼叹了口气，把这盘棋理清，他也花了不少精力。错综复杂，雁过拔毛的，在那个纷乱时期，沿海经济才发展起来的商界，岂止许乐风和姜世博这样其实并没有多大权势的人看着一个个叠起的经济项目，上头再上头的那些，哪看得清看得完！
　　“好歹是城建市建项目中出现的人命官司，但被擦得干干净净，国内几乎没有任何的报道。于曼丽想要查，还要翻墙去国外网站抓个凤毛麟角。而她自己还不知道，她才推了下奶酪的盘子，已经有人要把奶酪扔了。”
　　“于曼丽？怎么又和她有关了？”
　　明楼噗地笑开，始终按在凌远肩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又重重拍了两下：“你是不是真傻？要不是她好奇心太重，蠢嘻嘻地往里钻，我凑个什么热闹！”
　　“哎你太不要脸了！”这回凌远反应快，指着明楼的鼻子骂：“见色忘友，有异性没人性啊你。”
　　明楼推开戳到鼻尖上的手，无所谓地道：“这话我姐也这么说过了，你需要我再认一遍？”
　　“滚！不是，你先说清楚，我这听得有点…有点糊涂，有点心里毛毛的。这大桥上的车祸到底是意外还是……扔奶酪？”
　　“不知道。”
　　“你刚说的。”
　　“我刚什么都没说。”
　　“那我问你，你指的庄恕上姜世博的手术会更后悔，意思就是那事儿其实是他指的风向，许乐风也有份，谭宗明只是被当枪使了。而且最后是他把枪头反转，才好歹救活了安迪的母亲。你别想再否认打哈哈，这可是有你微信做凭证的。”
　　明楼皱起眉头：“我有那么…那么言而无信么，伤心了都要。我的意思就是，如果，庄恕对谭宗明的心结能够解开，放下。那这事儿就到此结束，反正你不领你那个亲爹的情也不是第一次，你没有在他面前的负担。而我把这些事儿告诉你，真正希望的是，第一，你们不要受那俩只老狐狸的摆布。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你和庄恕之间可以简简单单的，你们不欠谁，只有他们欠你们的。你们乐意，就不要再夹在这些糟心事儿里了。”
　　“这事儿现在是我们想结束就能结束的了么？”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真要往下走，这事儿最初是晟煊和明氏的事情，有我和谭宗明去打。说起债主，当初你卯足劲抠晟煊的投资，我不是乐见其成么？这就是循环，你替你们家庄恕要债。”
　　“呸。”凌远见他起身要走，又追问了句：“那药呢？你真不给姜世博药啊？”
　　“没那药他也死不了吧，不是有那个退而求其次的其次么。就让他先在床上多躺躺，躺着也不碍事儿，还不能搞事儿，挺好的。”
　　明楼走后，凌远在窗前站了很久。看着下面人来来往往，想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到底有多少是自己在往前走，多少是被时间，被人流卷着推着往前走。曾经以为在庄恕家仇这件事情上，自己只是一个局外看剧的人，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还是因为许乐风，让自己也踏进了半只脚。许乐风这个亲爹，没给过他半点好的，所谓的自私凉薄……所谓的自私凉薄……呵呵，那就让他彻底自私凉薄一次吧。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那从今日起，给他这口气的亲生父母都将不再存在。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从此，他的归途就是庄恕。

　　明楼进谭宗明病房的时候，这屋子里可不安静。不安静的原因是除了安迪这个理所当然该出现在病房里的家属陪同外，竟然连于曼丽也在。
　　谭宗明和安迪见到明楼是异口同声，淡淡的三个字：“你来了。”
　　而于曼丽见到明楼则是大吃一惊般的：“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问你呢，你还敢先开口。”
　　“我…我来看安迪姐…的谭总的。”
　　于曼丽跳到安迪身边，搂着她肩头一副亲热状。她当然是想来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进那个姜总的病房的。在走廊里来回好几次了，始终有人守在门口，只能蹭在安迪这里继续找机会了。这必然是不能让明楼知道的，她侧过身子不敢去和明楼那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接触，只能装着去看床上的病人。哪知道谭宗明似笑非笑的样子，更渗人！
　　曼丽还没想好自己的眼睛到底该往哪里放好，已经被明楼拦腰从安迪身边拖着往后走。只听明楼边拖她边对着那两个人干脆利落地说：“我是来领人的。谭总好好养身子，养完了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做。走了。”

　　被一路拖出病房的人老大不情愿地磨着脚步往后赖：“你领什么呀，领哪儿去？”
　　“人家病房里两个人劫后余生，你当什么电灯泡，看什么谭宗明，他很好看么？”
　　于曼丽乐了，赶上两步攀住明楼手臂：“你说对了，我觉得你们大体上长得差不多，可是论身材，他是比你好看点。”
　　明楼眼角上翘，似有隐隐怒气待发。曼丽缩了缩脖子，咧了嘴眼珠子乱转地嘻嘻笑着。明楼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小姑娘立刻嘴角塌了下来，两眼惊恐大睁，手从他臂弯上就要往下挣脱，脚钉在地上就是不肯再走了。
　　他说，我来领你回家去见我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