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长乐未央

7、七

　　乔音躺了一日觉得轻松了许多。晚上难得的清闲不知如何打发，与冼佩的接触使她对生雷越发好奇，不如索性去书房找几本史书来看。然而，自己的藏书已无法满足需要，乔音踌躇着。算算时间，天刚擦黑，宋清学应该还未回家。深吸口气，她跨出院门，转去主书房所在的北院。
　　不曾想，刚从后门进了院，就看到有人打着灯笼从前门引人进来。是他回来了？又不象，看样子有四五个人，却只打了一盏灯笼，分明是不想引人注意。只见有两人守在了前门，掌灯的人将灯笼交给了另一人，继而向自己这边走来。乔音想原路退回，但灯火交转瞬间，她惊讶地发现，接下的那人竟是自己的夫君。什么人物能让心高气傲的他甘心侍奉呢？眼看那人越走越近，乔音一横心，俯身躲在了书房后的树丛中。那人走到后门，看身形象是家中的总管。他四下略一打量，把后门从里销上，离开。
　　身后的书房亮起来，乔音蹑手蹑脚地走进，蹲靠在后窗下，屏住呼吸。屋中隐约传出对话声。
　　“清学，这次的事委屈你了。”一个年轻且清朗的声音传来。
　　“微臣为国效力，实属分内之事，哪里谈得上委屈。”
　　“不，本宫知你生性刚直，重道守礼。让你与那些小人虚与委蛇……”本宫?能自称本宫的，难道是……
　　“太子，无需多言。”宋清学恭敬地说，“如果事成，就能换得渡霞几年太平。微臣为国死而无怨，岂会在乎些许名声。”
　　“也委屈尊夫人了。”乔音惊得脊背一阵发凉，和她有关系？
　　“太宰那些人早打算利用内子讨好生雷人。太子的将计就计却使她能为国一尽绵力，这是我夫妇二人的荣幸。”计？什么计？她不只是他们向冼佩献媚的一个工具吗？
　　太子幽幽一叹：“国家的安危不是靠财宝换来的，一味的卑微屈尊只会更加助长敌人的气焰。只可惜父王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天下人都逃不过酒色财气。而太宰他们更为一己之私从旁附应。他们难道看不出那是男人吞并天下的野心吗？”说到最后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忍不住一拳击上长案。
　　宋清学心情复杂地看着太子郑玥。这个高贵的青年有与身份匹配的睿智的头脑与坚毅的性格，更有远大抱负。他是龙，可是却也有着龙困浅滩的悲哀与无力。孤军作战已属不易，何况他要对付的是那个男人——生雷王商昊。
　　“目前动他不得，本宫惟有先断其臂膀，除之枝干。虽然…..手法不够光明。”
　　“非常之事，非常对待。想那商昊也不是什么行事磊落之人。”宋清学暗指商昊即位不够名正言顺。这位生雷王少时便军功彪炳，可是生母出身低下，下面还有个小他一岁的嫡出弟弟。夺嫡篡位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生雷对外宣称老生雷王因病禅位于长子昊，可事实如何，世人心中自然有数。
　　“难得你这卫道士说出如此变通的话。”郑玥眉眼一挑，调侃好友。
　　咳嗽一声，“太子还没说事情进展如何？”冒着风险来到他家不就是为了商计大事吗？
　　“很顺利。据说商昊已经下了三道手谕召冼佩回国，可这位将军似乎是乐不思蜀了，一点动身的意思都没有。”
　　“那接下来……”
　　“商昊做事一向狠冷决绝，对背叛者决不姑息。只要放些风声，就说冼佩有意长留渡霞……”
　　“他会轻易中计？”这位身经百战的君主可不是轻易能哄过的。
　　“他不得不中，他的骄傲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即使明知是计，他也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照您看来，冼佩必死无疑了？”
　　“不错。本宫估计这几天生雷就会有旨意强押他回国。那么可能有两个结果：一是冼佩抗旨，他们君臣彻底决裂；二是他束手就擒，回国领罪。”一手托着下巴，郑玥在书房中来回走着，“如果是前者，我便可说服父王杀掉冼佩，以免得罪生雷。如果是后者……”停下，转身看宋清学，“为了以防万一，我要让他选第一个。”
　　“抗旨到底吗？他毕竟是生雷大将，对商昊忠心不二。”
　　“恐怕要有劳尊夫人了。”说到此，他不由为难地看看一直支持自己的人，失去了方才的自信满满，“本宫知道，此次的事有损夫人的名誉。可事以至此……”
　　宋清学没有让太子再说下去，“我明白，我会让她拖住冼佩的。”
　　“清学……”太子无言地握住了他，他也是男人，知道让自己的女人去讨好别的男人是怎样的屈辱。
　　宋清学反握了握郑玥，理解地一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渡霞这片美丽的土地不会被战火的硝烟熏染，为了有一天他们的子孙还可以骄傲地告诉别人——他是渡霞人。
　　男人间的刚强友谊与冲天豪情是如此炽烈，可温暖不了乔音冰冷的身心。怎么会这样？她不只是棋子，更是武器，是要杀死冼佩的武器。此时，乔音没有被利用的愤怒，充满内心的是无限的恐慌。冼佩会死吗，会因为她而死吗？脑中乱作一团，她狠狠地拧了下手臂，用疼痛使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又仔细听听书房里的声音，房门打开，太子和宋清学走出了书房。如来时一样，几人以一盏灯火引路离开。
　　过了好久，乔音确定院中只剩自己才起身。两腿发麻，不知是因为蹲得太久，还是紧张所致。顾不得许多，她提着裙子沿着院墙，小心地从正门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紧门，乔音才略感安全。那么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呢？
　　理智已经恢复，她开始细细消化方才听到的对话。太子的意思她并非不懂。出身官宦世家，整日耳濡目染，乔音对天下时局也了解一二。身为渡霞人，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国家能长治久安，对于那些向生雷阿谀献媚之徒也是一向鄙视。难得太子挺身而出，敢与生雷一较高下，更使她惊讶的是自己的夫君竟愿鼎力相助。抛开他对自己的方式，乔音不得不承认，他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她虽然一直都知道宋清学的才华能力，但从未想过他能有如此胆识。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地时候，她应该佯装不知，配合下去吗？可是，他们想害得不是别人，是冼佩。想起这个一月来和她说的话甚至超过她与宋清学成亲几年说的话的人，乔音心中百感交集，开始天人交战。他是敌国大将，是有朝一日可能领兵踏平渡霞的人。可是，他是也个好人，想起那憨厚的笑容，乔音始终无法将他与“敌人”联系起来。何况，他为她做了太多的事。受责时不耻下问维护她，生气时放下身段哄她，无聊时讲故事陪伴她，绝望时……那盆紫色的小花映入眼帘，再也无法移开。乔音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所有的人都这样好，但是那些也许对他来说很普通的行为无意间圆了她很多的梦。她是长女，更是才女。知书达理是父母对她的期许，她不能象妹妹们那样任意撒娇，软语安慰是她童年才有的模糊记忆。其实她也暗暗期许有人能够守护自己，纵容自己。曾经以为夫君就应是这样的人，但是梦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冼佩啊冼佩……不知何时他的名字已经如此的熟悉，仿佛一开口就会唤出声。
　　乔音闭上眼睛，长舒一口，再次睁眼时心中已有决定。走到衣箱旁，打开箱盖，翻找一阵后挺起腰，双手一抖——一匹白缎如水泻下。

　　与此同时，在霞京的另一座大宅中，冼佩正在烛光下擦拭着长剑。忽感身后空气一变，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道：“阿南啊，你回来得好早啊。”南玖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家上司身旁。
　　“昨夜放下东西就不见人影了，算算也有……嗯，十二个时辰了吧？”依然得不到回应，“看来青娘果然是做生意的好手，能把你留下，真不枉费她流霓坊的金字招牌。”看你还能撑多久。
　　果然，南玖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属下是奉命去的，而且没在那过夜。”
　　“那一定是在青娘的私宅了。”成功地看到冰山属下脸色发红，冼佩得意地笑出声。
　　“军师的传书到了。将军若想继续笑下去，请自便。”有些恼羞成怒，口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好好好，”勉强抑制住，冼佩也反省自己，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齐渊混久了，也沾上了他爱整人的毛病。“你离开京城才几天，他又有信了。怎么说？”
　　“军师说，时机已到，将军可依计行事。”
　　“好！”随手挽个剑花，冼佩收剑入鞘，双眼因即将发生的事而湛湛发亮。“阿南，你去通知兄弟们，随时做好出发准备。”
　　“是。”南玖抱拳领命，却没有动身。
　　“还有事吗？”
　　“是。军师还有一个口信，”见冼佩认真地听着，南玖清清嗓子，“您一年的薪俸他已代您领了，作为‘仙株’的补偿。”
　　“太黑了吧。那我和我娘明年怎么过？”
　　“军师说，他会奉养老夫人。至于将军您，自求多福。”
　　“那个小气鬼！”冼佩不由骂道，继而转看南玖，“阿南……”
　　“属下告退。”南玖一躬身，转眼就不见人影。
　　“溜得真快，个个都是守财奴。”口气虽差，心情却不错。走出房门，站在院子中间，他抬头望天，但见皓月当空，今夜可能会兴奋地睡不着吧。
　　在这片月色下，不同人因为不同的原因没有入睡。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将因今夜而发生怎样的变故。

　　笔者：揉揉肩，这次写的比往日多哦。这章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