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
-
三个多月的旅途，从雷乌斯到瑞安平原再到宽溪城，里奥没有一天浪费。他养好自己的伤，取得乔伊斯的信任，积攒自己的体力，摸清可能的敌人、熟悉周围的地形和路线。如今是使用的时候了。里奥弯着身前进，若有看见的人便会惊讶他庞大的身体竟然能那样轻巧灵活，寂然无声，然而草原上的狮子原本便是潜伏偷袭、一击必杀的猎手。
篝火在营帐外安静地燃烧，光的背面是更黑暗的阴影，里奥在影子中无声前进。他蜷着手指，警惕地转动耳朵和眼睛，感应周边的动静。说话、喧哗、歌唱、鞭子破空、远处传来其他奴隶的哀嚎恳求和呻吟或是咒骂。
他继续前进。他的手臂和大腿有了一些肌肉，这让他有更多的力气可以从容逃亡。他的气息轻柔，像水流无声融进地底，他远远绕过那些走动谈天的佣兵们，不叫他们有一丝机会感应到异常，他利用一切障碍，包括帐篷、起伏的草坡、堆积的货物、沉睡的驴子和马匹——他每天在营地里走动，将自己的气味染在最细微的角落，动物们早已习惯狮人的威压，即使他在身边走过也不再躁动。最惊险的时候他擦过篝火边跳跃的火花，有些人看见影子动弹，但再一眼看去，他们只会怀疑自己眼花。
里奥用十二年的时间学会了这个，从来都是勇猛和无畏的狮人学会潜行？要是从前被他的族人听见，保准笑掉大牙。但如今还会有谁来挑剔？里奥独自一人，无声地奔跑在人类的宿营地中，他仿佛是夜色中的一阵风、一股柔软的气流，一片悄无声息的叶子。叶子落在地上，没有人会去关心它们的踪迹。
他一路顺利地潜行到栅栏处。栅栏里外三层，五米高的尖桩连成一排，桩上铁色流动，是包裹着光滑的铁皮，向外卡在缝隙中则是冷光闪闪的铁排刺，在燃烧的火把下露出锋利爪牙。
这是头随时准备张口噬人的狰狞野兽，虽然它的武装是为了抵御来敌，但向内的地方也极度危险：里奥知道栅栏附近的地面埋设满报警魔导阵，那是一片片刻上特定纹路的魔导石片，只要有一定重量的活物踩上就会发出疯狂暴鸣和各类元素效果，最差也是将那些倒霉的猎物埋在土里动弹不得，只能祈祷在窒息而死之前报警声能召来带着长枪的士兵。就算他能不踩地而跳上尖桩，先不说那尖桩顶端的锐利，柱子上包满光滑的铁皮，也让他无地可借力攀爬。
里奥曾经想过随身带个什么活物来调虎离山，但最终他放弃了，因为他不能冒险吵醒乔伊斯。里奥不知自己为何下不了手杀掉这个市侩的少年，或许是因为他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丢给里奥装满伤药的盒子，又或许他只是想少杀几个人。里奥想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有时总要做无可避免之事。因此能避免时，他总愿意避免。
那么只有悄无声息地潜出营地。里奥观察很久，他的耐力不够好，跑不久，如果要防备追兵太早发现他逃跑，他必须尽力计划周详。这片营地有四个出口，里奥遛驴时将每一个都细细看过。宽溪城是不能去的，商路是人类的坦途，河流那里总有奴隶干活，那么只有通往小镇的那个出口最安全：守卫少、障碍物和迷惑物多、容易取得食物、还更方便隐藏。
说守卫少是由于出入口旁的瞭望塔。宽溪城在其辖领内村庄或城镇点每三公里设置一座瞭望塔，由三名守卫轮值，观察警戒周围，还有传递可能由其他瞭望塔传来的讯息。商队宿营地自然也会有一座瞭望塔，就建立在这里，通往小镇出口的门旁。所以只有这个出口的守卫在入夜时不会在门边警戒，而是在木塔上值夜。居高临下纵然看得广，但在木塔底部，便是能够利用的盲区。
里奥谨慎地观察了会出入口。那是一座铁栏的门，门旁有摇杆控制铁栏升降活动。白天铁栏完全升起容商队进出，日落时会半降，晚上便直接落地，拦截可能潜进来的野兽或是盗匪。
里奥得想法子打开这门，这很简单，完全不用费脑子，他干过很多回，唯一的障碍只是瞭望塔上的守卫。他举起手掌蒙着眼，这样能尽量掩饰着野兽夜视的幽光。哪怕有人看到，晴朗的夜晚，平原上月亮又大又亮，营地里各种金属器具和水，会反光的地方很多，不过是一下眼花而已。
他悄悄观察瞭望塔，有走动的人影，里奥确定了人数是三个，他便垂下眼帘蜷缩入黑暗中凝神静听。黑暗里失去视觉其他感官会更强，他耳朵微微抖动，士兵们粗鲁的嬉笑声便传入耳中，鼻子里有些微酒气。这很正常。自从几年前联合魔导军团在平原上剿了一次匪，宽溪城平静很久了，为了货物进出顺利，商队们当然要厚待这些守卫，每逢这个季节，要塞里自己就会为分派驻兵过来的名额打上几次嘴仗。
这种守卫的素质不比在采石场里用鞭子和关小黑屋彰显权威的看守更高。里奥继续耐心地等待，他很快听到了他想要的声音。
“酒没了。”那个微醺的士兵打了个嗝，清脆的啪一声，酒壶从高空坠下，在地上惨烈地摔成碎片。一个人哈哈大笑，另一个则责怪：“干嘛摔了，还没喝完！摔了壶我们用什么打酒？”
“再去要一壶就好了。”肇事者不当回事。小小的纷争很快平息。他们在上头争论了一会儿谁去吵起那个卖酒的商人再“买”一壶，最终决定了一个倒霉的家伙，他一摇三晃，顶着风从木梯上爬下来。上头的人还嘻嘻哈哈地招呼他：“小心别摔死了！红鼻子的老亨利！”
“嗝！”回应他们的是个大声的酒嗝。老亨利摇摇晃晃地爬到底部，里奥早已在阴影中等着了。他还没转身就觉得自己在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大声痛呼着摔倒在地。“哎哟！”
他的同袍们幸灾乐祸：“喝酒喝到腿软了吗，亨利，你这个没用的老家伙！”
“该死光的旧神！”老亨利挣扎着咒骂。“哎哟！有个东西划伤了我！我流血了！”他的腿在倒下时被某个尖利的东西划中了，鲜血直流。“肯定是瞭望塔底座那根该死的钉子！说过多少回了要把它拔掉！啊，痛死了！快来扶我！我站不起来了！”
里奥那一爪划得力道正好。老亨利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自己走不动路，却又不至于伤重昏迷，有力气抱着自己那条伤腿大声咒骂，呼唤头上的同伴下来帮忙。里奥只指望下来一个，但他运气不错，两个士兵撅着屁股爬下来，一边爬一边没心没肺地嘲笑：“亨利，你这倒霉鬼！”
“明天我们可以编新歌谣唱了！红鼻子的亨利，吓软腿的老鬼——”当头上的士兵唱到“钉子划破他的腿，”他的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黑了，他突然踩空脚一滑，就直摔在里奥的手上。
里奥稳稳扶住了他，他的脚下还有两个同样被敲昏的倒霉鬼。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栽在里奥手上，被一起拖入草丛，同病相怜地躺在阴暗的石头后。这并非里奥不忍下手，而是昏迷的士兵比被人发现有人死状可怖地躺在草丛里更拖延时间。他们可能惊慌失措、可能互相质问推诿，又或者情况最坏，一醒就蹦起来说有敌情——那又如何呢？他们又没看到里奥。
为了这目的，里奥甚至仔细检查了老亨利的伤口，简单地为他做了处理措施，确认血流止了，老亨利死不了。然后他才走向铁栏门，从容地摇着摇杆将门升起，他甚至注意将机簧卡了一下，让缆绳留出一段合适的距离。而后他松手，趁门还没回落时托起铁门，再跨出门外，让铁门慢慢落下。门里的摇柄慢慢摇回原位，只是原本贴在地面上的最低一条横栏如今升高了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
二十厘米顶什么用？连人头都过不去。人们发现后检查只会以为机簧卡了。直到乔伊斯愤怒地找到这里，里奥早已找到可靠的藏身之地。
此时狮人便站在栅栏外了。巨大的宿营地沉默地盘踞在原地，对逃亡者来说，这蛮兽的爪牙已不足为惧。里奥抬头望望天上璀璨的星河，深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让他身心舒展，这是他唯一能够奢侈的放松，随即他辨明位置，向兰姆村的相反方向开始奔跑。里奥由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目的地，那就是塞隆斯峡谷，那里还有他可以拯救和联合的同族，还在那里挖掘他们的圣山，为了人类贪婪的野望，他们被迫掏空自己曾虔诚跪拜的神殿地底。
不过在潜入采矿场之前他得找到妥帖的藏身地。在远在雷乌斯的追兵来之前，他暂时不能太深入平原荒野，否则强大的魔兽和盗匪都会给他造成麻烦。自然，白天那个古怪帐篷的强大客人所在方向已经不会是里奥的选择。
所以里奥选中了新地点——白顶镇——也就是脚下长年累月被踩出的简陋土路所指向的最终点。其实那不过是个要塞指定定期开放集市的地点，为此建立起一个可以驻扎官员的行政机关，便成了镇，否则这样的地方因交易需要处在辖领的靠外地区，从居民规模和住房的规格上看，将它称为白顶村或许还更贴切些。这样的地方只要不在集市日，会比一般的村庄更萧条，里奥可以在附近潜伏下来，探听人类的消息，在捉不到猎物的时候还可以偷一些残羹剩饭，好筹划下一步行动。
不过这些盘算都在他靠近白顶镇的时候被打破了。里奥奔跑了三个小时，此时他慢下来。小镇旁边有开辟的农田，收了一半的残稻在风里倒伏，几个人的脚步在地上擦出细微声响，摩擦过稻谷，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切似乎寻常如夜风呜咽。然而瞒不过里奥的耳朵。
他听到兵器的摩擦声。他在下风处。一阵风吹来，铁与血的臭味突兀地呛进鼻子里，夜晚突然死寂，远远沉睡的房群里，不安的氛围在躁动。
是盗匪。
里奥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