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眉》末上青云

6、女鬼提灯

　　两人走出乱坟岗，行至不远处的树林，里面飘出点点灯火。

　　一名的女子提着一把八角玲珑宫灯，从林中飘了出来。她身穿惨白长袍，批头散发，脸上的皮肤正一块一块地龟裂、脱落，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死的好冤啊，谁来陪陪我。。。。。。”

　　“无眉，小心！”姬寒辰迅速站到无眉前面，拔出了剑。
　　风无眉探出头来看着女鬼，满是不解，“刚刚不是过去一群人了嘛，你为什么不吓唬他们？”
　　女鬼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个问题，“他们跑的太快了，没来的及。”说完，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怕自己，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她咔嚓一声，把脑袋拧了下来，怪笑了几声，“没想到你们胆子挺大啊，这样呢，有没有觉得我这样更可怕？”

　　姬寒辰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运气怎么这么背，遇到这么一个二货女鬼，他收起了剑。
　　“一点都不可怕。只是非常的丑！”风无眉认真地点评。
　　“你才丑呢，你看你那土样，比我丑很多好不好！”女鬼愤怒地把脑袋安到头上，跳了起来。
　　“师兄，咱们走吧，这只鬼很无聊。”虽然风无眉没见过鬼，但是一直认为鬼很可怕，没想到真实状况竟然是这样的。

　　姬寒辰点点头，两人打算继续前行。

　　“哎哎，你们别走啊！”好不容易碰到个不怕自己的，女鬼心中燃起了希望，“民女有事相求，还请两位恩公帮忙！”
　　说着，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妙龄女郎。
　　她梳着堕马髻，头戴赤红珊瑚珠，眉如柳叶，眼似水杏，唇色苍白，身着玫红蔷薇绣花织锦袍，整个人温婉秀丽、楚楚可怜。

　　“二位恩公，请你们一定要帮我！”女鬼说着，竟然跪倒在地，磕起了头。
　　“帮你？先说说看，你有何事？为何故意惊吓旁人。”风无眉打出一道风，女子便缓缓起身。

　　“无眉！”姬寒辰很不赞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帮一只鬼。
　　“师兄，咱们听听吧。如果能帮忙就帮帮她吧，你看她多可怜。”
　　“可怜？她刚才明明在吓我们！”
　　“咱们不是没被吓着嘛，听听吧，师兄~”

　　姬寒辰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师妹是真正面冷心热之人。

　　“谢谢二位恩公。小女子只是有余愿未了，只求二位恩公能将我的魂瓮带到源城近郊的花杏镇！”
　　女子细声细语，把她的经历向两人一一描述。

　　原来，女鬼名叫杨清和，是花杏镇杨家的小姐。杨家世代经商，是花杏镇有名的丝绢商。这杨清和是杨家家主杨万安的幺女，很是疼爱。因其精通琴棋书画，加之容貌秀丽，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是，那一日，她却遇到了她的劫难。
　　二月末，春寒料峭，满镇杏花却已开放。
　　“小姐，快点，这枝好！”丫鬟杏暖提着裙子，在杏林里蹦蹦跳跳。
　　“你呀，就没个女孩子样！”杨清和这样说着，自己却拿着剪刀将杏枝剪了下来。
　　“小姐，你才是真正的假闺秀！”
　　“哼！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这边那枝更好！”杨清和提着篮子往前跑去。
　　“小姐，等等我！”
　　微风中，那枝开的最艳的杏花正在吐露芬芳，杨清和掂着脚使劲往前够去。
　　“啊~”失了重心的她，砸到了别人身上。
　　“怎么有人啊？”她懊恼地揉揉额头，这人的骨头撞的她生疼。
　　“小姐，你的头可真是硬啊！”男子温润清朗，一双眼睛明亮的很。
　　就这样，才子佳人相遇、相知，陷入爱河。这位男子名叫张玉临，是镇上的穷秀才。

　　和所有烂俗的爱情故事一样，他们的爱情受到了百般阻挠。杨万安更是一怒之下，将杨清和嫁给了同是商人的于利金。杨清和本想和张玉临私奔，奈何被人发现。于是，她被幽禁了起来。成亲那日，杨清和心如死灰。

　　成亲后，于利金对杨清和倒是百般疼爱，出远门更是带着她。她自幼不愿欠人人情，于利金待她如此，她便决定和于利金好好过日子。谁知，在她和于利金做生意经过留仙镇外，竟然遇到贼人。关键时刻，于利金将她推向贼人的砍刀之下，逃出升天，而她则一命呜呼。

　　“那你怪你的丈夫吗？”果然够背的，风无眉对这个倒霉的女鬼更同情了。
　　“不怪。”杨清和惨然一笑，“我本就对他无心，他待我如何，我也不介意。何况他逃走后，又折返了回来，将我的尸身活化。虽然没有将我带回祖地，但是也免了我暴尸荒野。”

　　风无眉没想到这个女鬼心性如此豁达，不觉起了惺惺相惜之情，“那你在此等候，一直不肯投胎，是想看望父母和你原来的情郎？”

　　“对！民女当年躲过鬼差，就在此故意吓唬旁人，只是想找个大胆之人帮我。可是，我葬身于此已经30年，却一个也没遇到。这里本就人烟稀少，那些见到我的人，无不吓得抬腿狂奔。而我，又不敢轻易信人，否则魂瓮被毁，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女鬼哽咽道。

　　风无眉点点头，这个女鬼说的确实有道理，鬼魂不能离开魂瓮太远，而魂瓮被毁，鬼魂则会魂飞破散。

　　“我们可以把你带回杏花镇，但是多余的要求不可再提。”姬寒辰出声提醒。

　　“多谢恩公，民女只是想回杏花镇，其他妄念绝不敢有！”杨清和赶紧保证。

　　“好了，你的魂瓮在哪？”姬寒辰顺着杨清和所指，找到了埋在杨树底下的魂瓮。魂瓮贴着一张黄旧符纸。
　　姬寒辰蹙了蹙眉，“这个于利金给你贴上了太阴符，怪不得你能轻易躲过鬼差。”
　　杨清和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姬寒辰也不再多说。太阴符是鬼修用的东西，用来分散鬼物阴气，这样敌人便不能发现自己的鬼物，只是不知道这于利金如何能得到此物。

　　二人一鬼，再次启程。

　　当风无眉和姬寒辰回到客舍时，罗逸还在呼呼大睡。半夜未眠，风无眉和姬寒辰也累了，两人回到屋中不久就睡着了。

　　桌子上的那柄断剑，亮起了诡异的蓝光，转瞬又消失不见，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罗逸早早地醒来了，他伸伸懒腰，走到走廊，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起来，“天啊天啊，快看啊，寒辰、无眉快出来看啊！春天到了!”
　　姬寒辰满头黑线，自己这一路上看来有的辛苦了。

　　风无眉揉揉惺忪的眼，推门出去，一眼便看到了罗逸嚷嚷的春天。原本黄土遍布、只有星星点点绿色的留仙镇，此刻草长柳绿，百花齐放。街道下面聚集了不少当地的居民，都在讨论着。

　　姬寒辰也出来了，看到下面的景象吃了一惊。他像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风无眉，正对上无眉的双眼。
　　风无眉点了点头，显然所想与姬寒辰一样，这一切与他们昨晚的相遇有着很大关联。
　　折回房间，风无眉细细地打量着那柄断剑，还和之前一样，毫无变化。她挥起剑来，一运气，朝凳子砍去。
　　当----凳子上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不会吧，连把菜刀都不如？”风无眉郁闷了，自己费了大半夜功夫得来的东西，竟然是把废剑？
　　她不死心，转身关上房门，用原来的佩剑割破手指，迅速把血液滴到断剑上。奇异的事情出现了，断剑转瞬间就将血液吸收殆尽，转而迸发出耀眼的蓝光。无眉一喜，也不运气，就拿着剑朝凳子上砍去。这次，凳子直接被切成了两半。

　　风无眉包扎好伤口，门外姬寒辰已经在敲门了。
　　“师兄，怎么了？”
　　“你的香味已经飘到我房间里了。”姬寒辰和风无眉的房间紧挨着。
　　“师兄你看！”风无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将断剑递给了姬寒辰。
　　姬寒辰举起断剑，立刻感受到剑里蓬勃的杀戮之气。
　　“你以血祭剑？”姬寒辰的声音里有着薄怒，以血祭剑只对有剑灵的剑管用。如果剑灵力量弱，那剑就会认主。如果剑灵力量大，以血祭剑者常常会遭到反噬。

　　“我就是想试试，看看它是不是被封印了。果然是啊，现在这剑可锋利了！”风无眉很兴奋。
　　“万一被剑灵反噬呢？你太大意了。”
　　“不会的，师兄你别生气了。我有感觉，这断剑不会伤害我，真的。”
　　“哎，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怎么可以只凭感觉呢？”
　　“好好好，师兄，以后我一定不这样了！”风无眉赶紧举手保证，她第一次发现姬寒辰如此唠叨。

　　“剑名呢？”
　　“剑名？对，有剑灵的剑必须起个名字！叫什么呢？”风无眉看着断剑，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断情，就叫它断情！斩断过往情丝，重新出发！”

　　“断情，不错，我们修炼之人本来就该斩情断爱。”这样说着，姬寒辰不自觉地看向了风无眉。面容变化的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只是那顾盼流转的风姿，还是引人留恋。斩情断爱，几人能做到？

　　风无眉他们离开留仙镇已有好几日，此刻三人正在马上狂奔。
　　他们在留仙镇和白戎海耽搁了几天，此刻只能快马加鞭赶赴源城。三人在途中，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沿途打听了下紫玉皇。结果，无人得知。三人不敢再耽搁，当即买马直奔源城。

　　半个月后，他们已到了源城近郊。
　　“寒辰，我们今夜就宿在杏花镇吧。”溪水旁，风无眉正在饮马。
　　“好。”姬寒辰点头应允。溪水旁的无眉，坐在草地上，正对着自己巧笑嫣然。
　　“还有半天就到源城了，咱们到源城就宿吧，这个小镇子能有什么好玩的。”罗逸叼着一只柳枝，对着溪水整理自己的衣裳。水里，映出他俊朗的脸，“公子如玉，说的就是我吧。”

　　“噗---”正在喝水的姬寒辰直接呛到了，“咳咳咳，罗逸，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幽默。”
　　“寒辰，我的容貌虽然比不上你，但是也是咱巫--，那个，咱村，有名的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诋毁我！”说着，又整了整发丝，越看自己越满意，“无眉，我好看吗？”

　　看着罗逸满怀期待的眼神，风无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看，连无眉都说我英俊！”
　　“好好好，罗英俊！”姬寒辰直接投降。
　　风无眉看着两人，笑了，俗世，有着更多的烟火味道。不远处，成片的杏花正在怒放，好似彩云。

　　他们晚上宿在了一家四合小院中，院中种着一棵杏树，满树花色如雪。
　　“你们要去哪？”罗逸发现，风无眉和姬寒辰要背着他外出。虽然无眉师妹是寒剑阁男弟子心中的仙子，但是他却从来没起过妄念。怎么说呢，仙子总归是仙子，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姬寒辰也不打算瞒罗逸，便把杨清和托付的事情告知。
　　“我和无眉已经打听过。杨家早在二十年前就生意失败，族人四零八落，杨清和的双亲也早已不在人世。不过，那个书生还在。所以，我们打算带她过去。”

　　罗逸点点头，“我和你们一起。”
　　三人很快到达了镇子东面的张家。
　　当年的穷书生已经结婚生子，孙子都有了。院落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三人飞上院外的大树，风无眉敲敲魂瓮，轻轻说道“清和，到了，出来吧。”

　　杨清和轻轻飘了出来，她深深一低身行了礼，便迫不及待朝院落望去。
　　青石桌旁，坐着一名续须老者，眉宇间还有当年的俊朗。

　　“张郎！”杨清和轻轻飘去，想要触摸那曾经的美好。
　　“清和！”风无眉刚想制止，那边杨清和已经停下了。
　　“爷爷，这个木头人雕的是谁？”奶声奶气的小女娃，拿着一只人形木偶。
　　“来，爷爷看看！”老者抱起女娃，细细端详。
　　“这个，爷爷也记不得。可能是你奶奶吧。”老者看了看，随手将木雕递给女娃，“玩去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杨清和怔愣地立在原地，许久，转身飘回风无眉身侧。

　　“清和，你想和他见面，要等其他人都睡了。否则，可能会吓到别人。”风无眉善意地提醒。
　　“不用了，不需要了。”杨清和神情落寞。
　　“为何，你等了三十年，不会就为了看他一眼吧？”罗逸倒是很同情这个女鬼。
　　“那个木偶雕刻的是我。当年，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如今，他却已经不记得了。”杨清和嗤笑一声，“他已经活在当下，只有我，还留在昨日。。。。。。”

　　柳梢沾绿了春色，烟雨空濛中，杏花随风飘落，女子伸手折杏时，衣摆被踩到，差点摔倒。青衣布衫，玉面俊朗，他的憨态，他的明朗。自此，一眼终生。。。。。。
　　奈何郎情妾意，终是抵不过世俗门第，逃不出经年蹉跎。
　　“还请恩公将我葬在杏花树下，民女会早日轮回。”

　　多年等待成空，执念成了笑念，三人不免慨叹。
　　最终，杨清和的魂瓮葬在了她和张玉临相遇的杏花树下。
　　风无眉回首望了一眼花瓣飘落的地方，那里埋着一个人的爱情，自此，再也无人知道曾经杏花树下的相遇。

　　张家院落里，老者正对着满树杏花发愣。
　　“爹，该吃药了。”老者的儿子端了一碗药汁过来。
　　“东书，为父怎么觉得忘记了很多事情呢？”
　　“爹，大夫说了，你这忘病啊是因为年纪大了。只要多喝药，就能好。”张东书自然是在撒谎，大夫说了，他父亲会忘的越来越多，直到忘记所有人。
　　喝完药，张东书走了。老者拿起被扔在桌子下的木偶，凝视着，努力回想，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扔了木偶，老者继续对着杏花树发呆，他总觉得杏花树下有他遗忘的东西，重要的东西。。。。。。